摘 要: 世界文學史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美國黑人女作家托妮·莫里森的小說《寵兒》在美國文學史上極具爭議和贊譽,地位特殊而影響巨大。作品中的主題的多樣性、人物身份的多元性為讀者提供了作品解讀的多種可能性與豐富性。
關鍵詞:寵兒,身份
作者簡介:李雪平,女(1964-),河南開封人,河南大學大學外語教學部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17-0039-02
一、引言
在美國短短二百多年的歷史上,有一段黑人不愿提及、白人不愿提及、世人不愿提及的過去,一段難以啟齒的過去,一段寧可被遺忘的過去,它是美國最黑暗的一段歷史——蓄奴制。奴隸制下的非洲人民被偷被搶到美洲大陸,離開了繁衍生息的故土和民族文化的沃土,他們自此失去了自由,失去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親人,成為以量計算的 “貨物”、“動物” [1]。當代美國文學界最偉大的小說家之一,也是唯一一個榮獲諾貝爾文學獎黑人女作家——托妮·莫里森 Toni Morrison,用她迄今為止八部令人矚目的長篇小說反映了這段極其悲慘的歷史,反映美國黑人種族的苦難、黑人婦女的困惑與自救、非裔黑人文化的定位、母愛等一系列問題。托尼·莫里森在她于1987 發表的以具有豐富的想象力和充滿詩意為特征的小說《寵兒》Beloved中,以魔幻現實主義的寫作手法生動地再現了美國這段黑暗的歷史,揭示蓄奴制和種族歧視對黑人的精神傷害,刻畫了黑人在那段不堪回首的歷史時期的悲慘心態,表達了奴隸制給黑人的身心帶來的巨大痛苦 [2]。
這個取材于真實的歷史事件的小說《寵兒》講述的是1855 年身懷六甲的黑女奴塞絲為躲避“甜蜜之家”莊園主侄子“學校老師”的凌辱和殘酷剝削,只身一人逃亡至辛辛那提城郊的藍石路124 號。路上在白人女孩愛彌·丹芙的幫助下產下一女,在與非蓄奴州已成為自由人的婆婆薩格斯團聚28天后, 被追來的奴隸主“學校老師”帶人包圍,情急之下塞絲毅然決然地將已會爬的兩歲的大女兒的喉嚨割斷,因為對塞絲來說, 能夠讓自己的孩子免受奴役的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天堂。她寧愿自己永遠背負著“殺子”的罪名也不愿讓她的女兒再像她一樣遭到“學校老師”毫無人性的凌辱和壓榨。下葬時為她取名“寵兒”,于是, 塞絲也被埋進了另一個墳墓——殺生滅親的罪孽之中,她在心靈的磨難中苦苦掙扎了18年。 [3]。同時,導致了兩個兒子離家出走, 加速了婆婆的精神崩潰和死亡, 在逃亡途中出生的小女兒丹芙養成了孤僻、幽閉的性格。隨著時間推移寵兒漸漸長大, 直至以妙齡少女的真身登場為止。以肉身還魂的寵兒被設計成既有人的基本特征,又帶有鬼的恍惚虛浮, 成為聯結陰陽兩界的一條紐帶。
作品中寵兒的身份自作品問世以來就吸引了學者對其身份的研究。她是人是鬼, 還是既是人又是鬼。作為一名死去的還魂者,她對現實世界的侵擾代表著奴隸制對人類社會的破壞;作為一個還魂的妙齡少女,她對人的親近與親情又具有整治人類的積極性意義,她既是一個妖魔,又是一個天使。她的出場一方面要人們不要忘記過去,另一方面她來幫助人們愈合過去的痛苦,重新開始新的生活。有的把她看成塞絲死去女兒的還魂,有的認為她是陌生的黑人女孩,有的甚至認為她是塞絲母親的化身,眾說紛紜。但在這些身份背后,我們可以明顯感覺到寵兒具多重的象征性。
二、寵兒身份的多重性
寵兒被人們認為是塞絲親手殺死的兩歲女兒;她首先以冤魂的形象和身份出現在小說里。小說開篇就寫到藍石街124 號充滿了一個孩子的怨恨, 塞絲Sethe、丹芙 Denver 和貝比·薩格斯 Baby Suggs 都認為這個鬼魂就是塞絲殺死的兩歲女兒。她為了報復塞絲過早地將她殺死而以鬼魂的形式縈繞著 124 號, 使塞絲備受煎熬。她的存在趕走了塞絲身邊的兩個兒子, 加速了薩格斯的死亡, 孤立了丹芙與社區的聯系, 直到小說中另一個主人公保羅·D的出現,才使得 124 號的情形發生改變。保羅·D 來到 124 號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縈繞 124 號的鬼魂趕出這所宅院, 至此以鬼魂形式存在的寵兒才暫時離開了 124 號。在這18年中, 寵兒的冤魂一直在家中肆虐、徘徊不去,一刻也不曾停止過對塞絲的糾纏, 使她在苦難的回憶中耗盡精力, 終于走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而這個冤魂每次的出現都會使塞絲不自覺地陷入對悲慘而痛苦的過去的回憶,就像她斗不過鬼魂一樣,她也難以擺脫痛苦過去記憶的纏繞,塞絲與鬼魂的沖突實際就是塞絲記憶與忘卻的較量,寵兒的冤魂象征著塞斯對悲慘過去的痛苦回憶。
寵兒是“六千萬甚至更多” 受盡奴隸制蹂躪的黑人代表:“寵兒”不是某一個特定孩子的名字,而是普天下所有母親對自己孩子的昵稱,寵兒以一姑娘的身份出現,她既是塞絲還陽的女兒,又是被白人侵害的黑人姑娘和黑人家庭的化身。小說中的寵兒又是死而復生的,與圣經中耶穌死而復生的故事相似。耶穌是為了救贖人類而死,寵兒是因為人類的罪孽,因為罪惡的奴隸制的存在而死的,他們都是人類罪孽的替罪羊。
小說中寵兒無標點的獨白是寵兒對自己出現以前的一個粗略而細致的描述。因為那段歷史是沉重而屈辱的,壓抑的人性令思維混亂,使性格扭曲,使人物不能很好地表達自己。寵兒凌亂的話語都在描述著她穿越大西洋的經歷: 超載的奴隸船上又黑又熱, 被販運的來自非洲的男人、女人和兒童擠在狹小的空間, 一個緊挨著另一個,身體只能蜷縮著, 既不能躺, 也不能動, 擁擠不堪, 他們睡覺的地方也就是他們排泄的地方。而且,由于沒有充足的食物和水, 許多黑人嚴重饑渴, 吃自己的排泄物用以充饑,同時體內嚴重脫水, 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只好喝奴隸販子的尿解渴, 從而導致了大批黑人在穿越大西洋的途中死亡。寵兒看到成堆的尸體從船上被推入大西洋。對于那些被強迫裝上奴隸船的黑人女性來說, 最令她們難以忍受的是奴隸船上那些“沒有人皮的家伙”對她們的蹂躪和獸行。寵兒在獨白中以及在向塞絲的抱怨中也都數次講到她在船上遭受強暴的痛苦經歷:“我簡直就要成為碎片” [4]。從以上的分析中, 我們可以推測: 寵兒是這種痛苦經歷中的一名生還者,她既代表個體,又代表著死在船上的“六千萬甚至更多死去的黑人”。 寵兒就像一條導水管,將蓄奴制的歷史長河中的那些記憶緩緩引出。寵兒實際就是那掙扎在奴隸制鎖鏈之中痛苦呼叫的冤魂,也是那奴隸制被廢除以后仍無法擺脫其陰影的黑人的心理寫照。從她身上我們可以回溯歷史,觸摸到那源自‘六千萬甚至更多’的黑人種族記憶的沉淀。在這樣一個飄忽不定而又無處不在的黑人姑娘的形象中,莫里森濃縮了黑人苦難的歷史。
寵兒也有可能是塞絲的母親即塞絲在非洲的祖先,從小說的描述中可以證明這種可能性的存在。首先,寵兒對她穿越大西洋的經歷描述的跟塞絲的母親的同伴講述她母親在穿越大西洋途的遭遇一樣:多次遭受奴隸販子的蹂躪和強暴;寵兒的到來勾起了塞絲對自己母親的回憶, 而在這以前, 塞絲幾乎對母親沒有什么印象了;寵兒講話的語調與她和丹芙不同, 而與她記憶中母親講話的語調更為相似, 兩人的話語很可能是一種非洲方言;寵兒為丹芙跳塞絲記得中她的母親跳過的非洲式舞蹈;另外,在塞絲的記憶中, 她的母親總是面帶微笑, 而小說在對寵兒的描述中寵兒也總是面帶微笑;最有力地證明了寵兒是塞絲母親的依據出現在小說的最后一章,“當塞絲有一兩次想要在寵兒面前確立自己作為母親的權威時, 寵兒摔東西,拒絕塞絲的母親角色。”[5]最終兩者的位置互換, 寵兒變得越來越大, 塞絲變得越來越小。
然而,寵兒的身份還不僅止于這些, 她還有另外一種可能的身份:她是一位長期遭受白人蹂躪和強暴的受害者。她是誤將塞絲認作她的母親。在寵兒的獨白中, 寵兒反復提到:“一位有著和她一樣面孔”的婦女在穿越大西洋的途中從船上自愿跳入大西洋。寵兒始終用“有著和她一樣面孔”的稱謂指代“母親”, 而一直回避“母親”這一直接稱謂, 寵兒對這位婦女選擇自殺作為結束非人經歷、獲得自由的途徑并不能理解, 因此她反復地自問那位有著和她一樣面孔的婦女為什么選擇自殺? 為什么在女兒最需要母親關懷和照顧的時候拋棄自己的女兒? 所以, 她決心一定要找回失去的母親。當她來到藍石街 124 號時, 寵兒發現塞絲有一張她曾經失去的面孔,于是在寵兒看來, 塞絲就是她那選擇跳海自殺的母親。所以寵兒不停地向塞絲索取, 抱怨塞絲在她最需要照顧的時候離她而去。另一方面, 塞絲將其認作死去女兒的化身, 因此她就不惜一切代價滿足其一切近似無理的要求, 害怕再次失去她。
三、結語
寵兒到底是誰? 莫里森本人說過“當你將寵兒從頭讀到尾, 你不知道她到底是誰。”[6]她既是人, 又是鬼, 她既非人, 也非鬼, 或許小說的結尾對我們有些啟示。關于她自己, 寵兒其實什么也沒說,一切都只是生活在她周圍的人的猜想[7]。因而我們也就沒有確鑿的證據來明確地判斷出她的身份, 對于她的身份, 只可以用“可能”二字。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莫里森通過寵兒這一多重形象的塑造展現出一部百年美國黑人民族的坎坷歷史,展現出一幅幅豐富多彩、眼花繚亂又令人心酸悲憤不幸的畫面[8]。通過寵兒告訴讀者非裔美國人只有認真正視、審視和反思那段悲慘的過去,才有可能創造美好的未來。
參考文獻:
[1] 王守仁,吳新云.性別、種族、文化——托尼·莫里森與20世紀美國黑人文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2] 毛信德.美國黑人文學的巨星——托尼·莫里森小說創作論[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6.
[3] 張立新.文化的扭曲——美國文學與文化中的黑人形象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
[4] [8] 托尼·英里森.寵兒[M].潘岳,雷格譯.海口:南海出版社.2006.11
[5] 雷格.《寵兒》前言[C] ∥Toni Morrison, Beloved.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0.6
[6] 黃宇潔. 作為他者的寵兒 ——評莫里森的小說《寵兒》[J],山東大學學報,2006, 6 .
[7] Samuels, Wilfred D. Clenora Hudson2Weems. Toni Morrison[Z]. Boston: Twayne Publishers, 1990. 94 - 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