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本文系2011年浙江省外文學會專題研究重點項目“身份與心理健康:任璧蓮小說研究”(ZWZD2011006)的研究成果。
摘 要:移民個體的自我歸類與社會群體身份的實際歸類不相符時,會導致身份的焦慮和不安全感,從而危害心理健康,進而影響到移民的生活質量。多重的社會身份認同作為一種自我調適的策略可以幫助移民不斷接近理想的社會地位,使個體實現一5B9A程度的向上社會流動,緩解身份焦慮,保持積極向上的健康心理狀態,維系個人與社會的和諧關系。
關鍵詞:身份;焦慮;心理健康
作者簡介:李紅燕,女(1968-),江蘇宜興人,浙江大學城市學院外語分院,研究方向:二十世紀英語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17-0175-02
由于政治、經濟或軍事等原因造成移民離開家園故土,散居異國他鄉所導致的社會地位邊緣化給原有身份帶來一定的沖擊。這些移民既不肯回到祖居國,又不能為現居國完全接受,這就造成了在一定階段里身份認同的不確定性。根據社會身份理論(social identity theory),身份的作用機制包括兩個基本要素:自我歸類和認同身份比較。當自我歸類和情境中實際歸類之間一致性的水平偏低時,就會出現身份困擾。在被稱為移民之國的美國,種族、族裔、文化、性別、階級、地位等多重因素相互交織,因此經常導致移民中少數族群以及個體自我認同的身份確認失敗,對自己被邊緣化的地位產生或多或少的痛苦,進而產生焦慮和不安全感,并有可能威脅心理健康。
一、華人移民的群體身份歸類
從美國華人移民史可見,華人移民的身份問題從他們踏上美國的土地就存在了,先是沒有公民資格,有了公民資格后又得不到完整的文化公民權。從19世紀初移民美國起,華人/華裔遭受的排斥和歧視從未停止過。雖然華人到美國已有一個多世紀,但由于各種原因,尤其是因為種族差異,他們一直被視為異己,被置于社會中的弱勢地位,身份的錯位使他們失去了穩定感和安全感。
華人在歷史上被美國主流社會賦予了一系列的“身份”。早期他們被稱為“東方人”,明示他們不同于西方人,尤其在文化上不同于歐洲人,“將所有具有亞洲文化和種族背景的移民和他們的后代統統稱作‘東方人’,也是基于美國主流文化的共識:美國是白人的美國,只有白人才不需要按照他們的地理和文化背景作更具體的命名細分” [1]21。華人還被稱作“中國佬”(Chinaman),意味著他們不僅不屬于美國人,還威脅到美國人的生存,如徐忠雄小說中人物所言:“當人們稱你是中國佬時,那并不意味著你是華人。那是為了迎合美國對事物命名的需要。它是一個帶著‘變種’意味的稱呼。中國人到達這里后,他們就不再被認為是華人,因為他們的存在威脅著白人的人力市場,也威脅著他們的生活方式……一個中國佬威脅著(美國)的歷史、文化和語言,就像‘小日本’一詞意味著給全世界帶來災難一樣。”[2]69經過不同作家和文化人士長達數十年的不懈努力,“中國佬”一詞的使用目前幾近絕跡,代之而來的是“華裔—美國人”或者“華裔美國人”[1]21-22。湯亭亭曾呼吁:“我們應該取消‘華裔—美國人’術語中的連字符號,因為這個符號給了這個術語兩邊同等的重量……取消符號后,‘華裔’成了形容詞,而‘美國人’成了名詞,意味著華裔美國人是另一種美國人。”[3]60最終成功取消這個連字符號也是作家和有識之士努力的結果。雖然去掉了連字符,華裔仍因美國主流社會的偏見和政治需要,不被承認為“美國人”。由于華裔在美國人口中所占比例很小,他們往往被歸于“亞裔美國人”這一標簽下。對于這一標簽,華裔作家和學者表現出不同看法。華裔學者李磊偉認為,這一稱法的“模糊性品格雖然在20世紀60年代加強了社會政治的一體性,但同時也削弱了各亞裔族群自身的民族文化特性” [4]319。華裔學者黃秀玲則認為,為了擺脫少數族裔被漠視的普遍社會現實,文化背景不同的亞裔團體必須在政治上保持團結以維護各自不同的利益,同時又要保持各自的族性文化區別與特色。[5]7“華裔美國人”的身份特性與意義一直處于爭論中,作家和批評家各自的立場與觀點的差異體現在各自的文字作品中。華人移民的身份標簽還有:“模范少數/弱勢族裔”、“榮譽白人”、“永久外國人”等等,他們始終被動地與“美國人”的身份保持了令人焦慮的距離,因此,“華裔美國人”有著與生俱來的身份焦慮。
二、移民個體的身份認同與心理健康
身份的危機和焦慮勢必會影響到移民的心理健康,心理健康反過來又會影響移民對生活的感知、態度和行為。有些個體面對異文化壓力和被邊緣化的身份時,心理健康水平可能會下降,嚴重的會產生心理疾病,甚至導致自殺,而心理素質好的個體能夠采取合適的應對策略以適應新的環境,保持認識、情感、意志、行為、人格完整和協調,與社會保持同步,維持心理健康。心理學研究表明,人口統計學因素(移居美國的年數、移民時的年齡、英語熟練度和受教育的水平)、社會心理因素(人格、移居原因的重要性、婚姻狀況、家庭凝聚力、家庭沖突和種族歧視)、人際應對策略因素(社會支持、社會地位、社交網絡)等都對移民的心理健康起到一定的作用[6]173。其中社會地位這個中介因素對于緩解身份焦慮,提升心理健康水平,能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因此,能夠獲得較高心理健康水平的美國華人移民是那些懂得采取合適應對策略、不斷接近理想的社會地位的個體。在華裔美國作家任璧蓮的寫作中,合適的應對策略體現在移民的社會身份認同中。
根據社會身份理論,社會認同是由社會分類、社會比較和積極區分原則建立的[7]618-635。在社會分類的過程中,個體試圖把內群體和外群體的區別最大化,夸大群體內成員之間的相似和與群體外成員的區別。社會比較則把自己所在的群體與其他群體在權力、聲望、社會地位等方面進行比較,憑此過程社會分類得以凸顯,群體成員與那些和自己信仰及觀點相異的群體保持距離。個體把自己群體的權利、地位等與其他團體進行比較后,如果發覺其所在群體不足以帶來或提升自尊,就會遠離該群體或者尋求達到與其積極區分的途徑。華裔美國作家任璧蓮的長篇小說中的第一代華人移民,例如《典型的美國人》和《希望之鄉的莫娜》中的張姓華人夫婦,根據自己的上層階級出身,自我歸類為上層階級,不僅將自己與其他底層的華人移民群體區分開,也與美國其他弱勢族群區分開,認同美國權力、聲望、社會地位高的WASPs的身份和地位。為此,他們從未居住過唐人街,而是住在白人社區。他們也不與身份不般配的人交朋友,比如黑人。為提高經濟地位,拉爾夫·張放棄大學終身教授的職位改行做生意以積累經濟資本。在具備一定的經濟基礎之后,就搬遷到更加富裕的社區,表現出對相似階級地位人群的認同,同時為自己的子女爭取更好的教育資源,提供更加優良的文化資本,為子女進一步提高社會地位夯實基礎。
盡管以張姓夫婦為代表的第一代華人自我歸類為上層階級,但是實際上他們在失去了中國的家庭優勢后,在美國一度跌落到社會底層,極其貧困,即使他們經過努力經營,積累了一定的經濟資本,也只抵達了中產階級的地位,再加上種族身份的原因,他們對自我的歸類和情境中實際歸類并不相符,他們最多被看做是繼猶太人之后的又一個“模范少數族裔”。當個體在情境中知覺到的與自身有關的信息與個體內部的標準相一致時,個體會感到愉悅;而當兩者之間存在偏差時,個體就會產生痛苦的體驗[8]81-96。華人移民對來自美國白人的偏見和歧視感到無奈和痛苦,他們所缺少的白人種族身份和歐洲族裔身份限制了他們在階級地位方面的無限“上升”。因此,他們在美國土生土長的子女必須重新評定自我定位,重新評定自我與群體的關系,嘗試進一步增強對社會身份認同的努力,來改變外界環境。
華人移民改變社會環境進而提升社會地位的方式是改變自我,第一代是改變自我的經濟條件,實現社會階層和地位的上升,第二代則是繼續樂觀地持有社會流動信仰體系,爭取進入較高地位群體,他們通過教育、文化、交友、婚姻等各種方式,逐漸實現個體向上社會流動,不斷獲取更高的社會認同。《希望之鄉的莫娜》中華人移民第二代——莫娜,用皈依猶太教的方式選擇歸屬猶太裔,雜糅多種文化于一身,向更高經濟地位的白人猶太裔靠攏,通過族裔身份認同做出了她對階級地位和種族身份認同選擇,以緩解身份焦慮。在美國,不同種族的生物特征與性的關系對應了美國的種族階梯,白人可以擁有性的優先權,因而對黃種人產生了很強的吸引力。為了靠近這種所謂優越的種族身份,華裔做出了種族選擇,在婚姻伴侶方面選擇白人。在任璧蓮的小說中,不僅是莫娜與白人交友、結婚、生子,小說《妾》中的卡內基、《誰是愛爾蘭人?》中的娜塔莉、《房子、房子、家》中的帕米等都是與白人通婚,華人移民不僅從物理空間上拉近與白人的距離,在社會空間上也逐漸走進白人社會。
任璧蓮的小說反映了在移民個體自我歸類與美國社會群體身份的實際歸類不相符時,他們也產生過各種身份焦慮,但是他們能夠積極做出自我調適,并利用美國社會群體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的可滲透性,實現個體在群體間的流動。最重要的是,華人移民通過階級、族裔、文化和種族身份認同爭取實現一定程度的向上社會流動,緩解身份焦慮,保持積極向上的健康心理狀態,維系個人與社會的和諧關系。
三、結語
華人/華裔之所以被美國主流社會認可為“模范少數族裔”,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的多重身份認同表達了對美國核心價值觀的肯定,但是,完全同化進白人美國,得到WASPs的成員一般的地位是極其不易或不可能的。任璧蓮小說中的華人移民的經歷表明,通過社會身份的認同,可以使自己融入當地人的圈子。他們不僅成為美國公民,還進行了文化同化、結構同化和生物同化,循序漸進地深度融入美國。有序的多重身份認同緩解或消除了個體移民身份的心理壓力,提高了個體的主觀幸福感。認同的過程和被接受的程度也清晰地體現了理想與現實的矛盾,身份與權力有著密切聯系,家庭、學校、社區、國家對自我身份塑造具有規約作用,華人移民在認識到身份認同被社會接受的有限性后,懂得如何在社會許可的范圍內做些調整和妥協,既讓自己獲得上升的社會地位,又維持了健康的心理狀態,從而能夠進一步提高生活滿意度,獲得更高的幸福感和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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