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譜寫了情僧的悲歌?

摘 要：斷鴻零雁記》是蘇曼殊的成名作，被譽為“民國初年第一部成功之作”。小說以第一人稱寫了主人公三郎不幸的身世命運以及他與雪梅、靜子之間的兩段凄美哀傷的愛情故事，展示了主人公三郎的悲劇人生遭遇，令人同情落淚的同時，也讓人不禁扼腕唏噓。本論文認(rèn)為，造成情僧三郎悲劇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斷鴻零雁記》的悲劇根源，既有封建家長制度和宗法制度不可饒恕的罪惡，也有傳統(tǒng)佛戒教化與本能情欲的尖銳沖突，更有文化傳統(tǒng)與基因的背離以及大我與小我之間的劇烈矛盾。然而，恰恰是這些悲劇根源共同譜寫的這一曲情僧的悲歌，使得蘇曼殊的《斷鴻零雁記》在作品冗雜的民國期間，得以受到高度贊譽而成為文學(xué)史上的一朵奇葩。

關(guān)鍵詞:蘇曼殊 《斷鴻零雁記》 悲劇根源 悲歌 情僧三郎

作者簡介：

黃麗如，1987年7月出生，女，大學(xué)本科三年級，來自華南師范大學(xué)2008級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現(xiàn)任華南師范大學(xué)資產(chǎn)管理處學(xué)生助理及0804班班長，曾執(zhí)導(dǎo)過華南師范大學(xué)“海碰子”文學(xué)社的相關(guān)編輯工作及潮陽新世界中英文學(xué)校“弄潮兒”文學(xué)社的相關(guān)編輯工作，曾獲過廣東省第二屆茶文化征文大賽、廣東省汕頭市環(huán)保征文比賽及“中華誦”原創(chuàng)詩歌大賽等多個獎項。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17-0041-02

《斷鴻零雁記》是蘇曼殊的成名作，該小說在發(fā)表后就受到文學(xué)界的高度評價，在當(dāng)時的青年讀者圈中產(chǎn)生了較為廣泛的影響，并多次被改編成戲劇，20年代還曾被翻譯到國外，得到了很多外國讀者的贊譽。這篇被譽為“民國初年第一部成功之作”的中篇文言小說，以第一人稱寫了主人公三郎“難言之恫”的飄零身世以及他的兩段凄美哀傷的愛情故事，全書以生動跌宕的情節(jié)、清麗哀婉的語言以及幽怨感傷的情調(diào)寫出了主人公三郎的悲劇人生遭遇，在令讀者同情落淚的同時，也使讀者不禁扼腕唏噓。于是我們禁不住發(fā)問，這一場在我們看來本完全可以避免的悲劇，為何在情僧三郎那里還是發(fā)生了？造成情僧悲劇的根源究竟是什么？是誰譜寫了這一曲情僧的悲歌？

這里，我們不妨先從小說本身的故事內(nèi)容說起。

小說的主人公三郎是一名年輕的和尚，他奉師傅命令前去化緣，無奈途中遇到強盜搶劫而流落他鄉(xiāng)。巧合的是，這時候他遇到了曾經(jīng)哺育過自己的乳媼，并且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原來三郎的父母都是江戶的日本人，他出生幾個月后父親就去世，家運衰落，不久，三郎被母親送到中國，寄養(yǎng)給父親的朋友作義子；三年后，三郎的母親離開中國，義父視三郎如己出，無奈的是，三郎的義父去世后，三郎就陷入非常凄慘的境地：三郎的乳媼乳娘被趕走，鄰居親友對他任意欺凌?？梢哉f，三郎的身世是十分凄涼的，然而更為凄涼的是三郎的愛情路走得非常艱難：三郎的義父在世的時候，曾經(jīng)為三郎定下了終身大事，雪梅即是他未婚妻，然而在義父死后，雪梅的父親嫌棄三郎家運敗落，中途悔婚，將雪梅許配給了他人，然而，雪梅卻是“古德幽光，奇女子也”，她始終不肯改變對三郎的忠貞；在這種情況下，三郎“悲慨不可自聊”，為了使雪梅“享有家庭之樂”，他最終選擇了“出家皈命佛陀、達摩、僧伽”，走上了僧人之旅。后來，三郎邂逅了雪梅，在雪梅和乳媼的資助下得以東渡日本，尋找到了親生母親河合夫人，在日本這里，三郎遭遇了他的第二場愛情：三郎的姨姐靜子喜歡上了三郎，而三郎的母親和姨媽也有意將靜子許配給他；這時候，已經(jīng)出家為僧的三郎陷入了非常矛盾的心理斗爭當(dāng)中，一方面，他喜歡靜子仰慕靜子，而且不希望母親難過；另一方面，他又已經(jīng)出家，不能接受靜子的愛。為了逃避這場愛情，三郎最終選擇悄悄回到國內(nèi)。后來，在一次法事活動中，三郎遇到了故友，得知雪梅抗父母逼她“為富家媳”、“絕粒而夭”的慘痛消息，心里悲痛萬分，步行千里而尋找不到雪梅的墳?zāi)?，幾乎想要“了此殘生”。最終，三郎還是選擇與法忍一起皈依佛道，繼續(xù)漂泊天涯。

讀罷全文，我們?yōu)槿傻牟恍疑硎栏械椒浅崙浚踩滩蛔樗谋瘎∶\扼腕嘆息，唏噓不已。其實，造成情僧三郎悲劇的根源是多方面的。

首先，三郎的悲劇源自于彼時代背景下封建家長制度和宗法制度的罪惡。在小說里面，無論是三郎在養(yǎng)父家里的地位還是他與雪梅的愛情、婚姻，都和封建宗法制度、封建家長專制發(fā)生了尖銳的、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是封建宗法制與家長制扼殺了他的幸福與愛情。在封建宗法制度的摧殘下，三郎沒有一個快樂成長的環(huán)境，失去了一個孩子本應(yīng)該正常擁有的快樂童年，受到的是鄙視的眼光以及鄰舍親友的侮辱與欺凌，這對他的影響是巨大的：一方面，當(dāng)養(yǎng)父去世、家運衰微，他的卑微身世和卑微地位使得他能力有限，讓他對自己的命運和愛情完全處在無法掌控的位置上；另一方面，這對他的性格的影響是更為深遠(yuǎn)的，由于從小受到家族的不公正待遇，他漸漸形成了憂郁、優(yōu)柔寡斷、偷偷落淚而不敢正面反抗的性格，于是，在他和雪梅的愛情遭遇困難的時候，他選擇的是出家逃避而不是正面與邪惡勢力交鋒，甚至在之后他與靜子的那一場愛情中，他選擇的依舊是悄悄離開而不是與母親、姨媽和靜子直接交代。而在封建家長制的壓制下，他的愛情與婚姻幸福根本不受自己的掌控，他的愛情自主意識和婚姻自主權(quán)利受到了約束，完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約”，無論是他與雪梅的訂婚，還是后來遭到雪梅父母的悔婚，他都是處于被動的位置上的。所以，情僧三郎的這一曲悲歌，是愚昧和野蠻的封建家長制度和宗法制度共同譜寫的，是他的不幸出身與成長環(huán)境的結(jié)果。

而認(rèn)真研讀小說，我們更能明顯意識到，三郎的悲劇還源于他所受的傳統(tǒng)佛戒教化與本能情欲的沖突，理想與世俗、出世與入世思想的矛盾使他糾結(jié)與彷徨，他在這種沖突矛盾中艱難地尋找著出路而最終找不到出路，于是他只能以滅掉情絲皈依佛道的方法來尋求解脫，而這也直接導(dǎo)致他與靜子的愛情最終只能以悲劇的形式結(jié)束，他與母親共享天倫之樂的理想最終也只能走向空冥。從文中來看，三郎與靜子之間的愛情并非只是靜子的一廂情愿，實際上三郎的禪心早已被靜子打亂了，仰慕靜子的美貌時，三郎說她“清超拔俗”、“翛然出塵，如藐姑仙子”、“令人真?zhèn)€銷魂矣”；敬佩靜子的才識時，三郎說她“殖學(xué)滋深”、“超凡入圣”；當(dāng)靜子的溫柔舉止打動他時，三郎說他“情網(wǎng)已張，插翼難飛”。這充分說明，他們是彼此心儀的，然而，當(dāng)母親決定要讓三郎娶靜子為妻，而靜子也對三郎表明心意的時候，三郎卻因為遁入空門遲遲不肯接受這份愛，這時，他的心靈陷入了深深的痛苦掙扎。他不想讓母親傷心，也不忍讓靜子難過，而愛情本是人的本能欲望，他也常常不自覺地動起凡心，但是，他長久以來所接受的佛教文化卻常常讓他以佛戒來進行自我約束，這時，三郎內(nèi)心的超我與自我展開了較量與斗爭，他在理想與世俗之間徘徊，在出世與入世之間矛盾著，而斗爭的最后結(jié)果，自然是強大的超我戰(zhàn)勝了弱小的自我，三郎悄然離開了母親，并通過一封信拒絕了靜子的愛。最終，三郎以悲劇的形式結(jié)束了他未了的情緣，孤獨地走上了追求理想與出世思想的道路。然而我們可以肯定的是，三郎仍然是一痛苦的情僧，在他的內(nèi)心中，他并未徹底放下母親與靜子，這一悲劇，是佛戒教化與世俗人生、人本能情欲矛盾的不可避免的結(jié)果，是清末民初社會大轉(zhuǎn)型時期知識文人所接受的傳統(tǒng)文化與世俗人生的矛盾不可調(diào)和的結(jié)果。

那么進一步思考，我們不禁發(fā)問，何以傳統(tǒng)文化會對三郎有著這么大的影響？其實，這是由三郎所接受的文化傳統(tǒng)與其基因的背離以及大我與小我之間的矛盾造成的。這種背離與矛盾，是情僧三郎遭遇悲劇的又一根源。三郎作為一日本人，身上流著的是日本人的血，遺傳的是日本人的基因，然而，三郎從小所接受的，卻是最傳統(tǒng)不過的中國文化。除了三郎出家后所接受的佛教文化外，他從小所接受的傳統(tǒng)中國文化中的愛國、孝父、專一、誠信、無私等文化理念早已經(jīng)融入了他的血液中，成為他精神信念的重要部分，這些精神信念，使得他雖然人在日本，卻始終無法做到忘記祖國、養(yǎng)父、雪梅以及佛教。于是，當(dāng)三郎面對靜子表白和母親催婚的時候，他不得不在“去”與“留”之間經(jīng)歷一番痛苦的掙扎和深沉的思考。是的，他在中國過得不快樂，除了不幸的身世之外，他還得面對枯燈、古寺、寂寞乃至貧窮與饑餓，而在日本，他品嘗到的是親情的溫暖、愛情的甜蜜、生活的溫飽，然而，如果他留在了日本，則意味著他為了個人的利益而背棄了祖國、養(yǎng)父、雪梅甚而佛教，而這是他多年來所接受的傳統(tǒng)文化信念所絕不允許的，在他看來，這是有罪的、是可恥的，于是，在小我與大我之間，三郎最終選擇了向大我臣服，離開了日本，回到了養(yǎng)他長大的祖國身邊，回到了養(yǎng)父和雪梅身邊，回到了佛的懷抱中，也正是在這樣的基礎(chǔ)上，我們才能更好地理解為什么在三郎得知雪梅喪生之后會是如此的悲痛欲絕。然而，這種小我向大我的臣服，卻是以他和靜子的愛情、與家人的天倫之樂為犧牲品的，這是三郎所接受的文化傳統(tǒng)與其基因的背離以及大我與小我之間的劇烈矛盾所造成的。

總之，造成情僧三郎悲劇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斷鴻零雁記》的悲劇根源，既有封建家長制度和宗法制度不可饒恕的罪惡，也有傳統(tǒng)佛戒教化與本能情欲的尖銳沖突，更有文化傳統(tǒng)與基因的背離以及大我與小我之間的劇烈矛盾。然而，恰恰是它們共同譜寫的這一曲情僧的悲歌，使得蘇曼殊的《斷鴻零雁記》在作品繁多的民國期間，得以受到特別關(guān)注而成為文學(xué)史上的一朵奇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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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毛策《蘇曼殊傳論》，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5.

[5] 宋益喬《情僧長恨》，山西：北岳文藝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