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魯迅作為中國現代小說之父,其小說語言 獨具特色。尤其是小說中的對話語言,言簡意豐、生動而傳神,摻雜其間的個性化口語,更是其小說語言的一大特色。影響魯迅小說語言藝術成型的因素既有來自作家對中國文言的諳熟及現代白話的熟稔,同時也有受日語等外來語的熏染。從某種意義上說,豐富多變的日語在某種程度上充當了魯迅小說語言中古典文言與現代白話轉換的創造性中介。
關鍵詞:魯迅 小說語言 日語 語言藝術
[中圖分類號]:I21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17-0120-02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中,魯迅小說所體現的高超語言藝術有目共睹。魯迅對語言藝術的追求嚴格而又獨特。本文主要從魯迅小說的對話藝術入手,從而體會魯迅小說語言藝術的況味。影響魯迅小說語言藝術成型的因素既有來自作家對中國文言的諳熟及現代白話的熟稔,同時也有受日語等外來語的熏染。眾所周知,魯迅先生在日本留學七年,七年不是一個短暫的時期,對終年55歲的魯迅先生而言,七年恰好是其生命的八分之一,并且這七年正是他的青春年少時期(1902—1909年)。日語對魯迅作品語言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小說詞匯及語法上——甚至可以這樣認為,日語對魯迅作品語言的影響,有某種必然性。
一、日語的幽靈:無形的傳統
中國近現代涌現出一大批文豪大家,可人們唯獨把魯迅稱之為先生,并且“魯迅先生”這四個字已成為一個約定成俗的稱呼——倒不是說其他作家在文學素養上不如魯迅先生,而是魯迅的“先生”的這一叫法,由日本而來,因為早在日本留學期間魯迅就開始在日本發表文學創作,而在日本,熟悉日語或日本文化的人都知道,“先生”的這一叫法是很高貴而神圣的。在日本,一般只有文學家、律師和老師等才配得上這種稱謂。到了中國就一直把魯迅稱之為“先生”也就不奇怪了。
習讀魯迅的作品,便會感覺到魯迅小說的語言,有時顯得較生硬——除了某些有意為之的藝術追求外,很大程度上也是受到日語的影響。眾所周知,日語借用漢語詞匯較多,同時日語也根據漢字創造了一些自己的詞匯,后來又被借用到漢語中來。《記念劉和珍君》一篇,題目中的“記念”二字,明顯是日本的詞匯,通曉日語者都知道中文的“紀念”用日語寫作“記念”(きねん)。曾有人認為這是魯迅先生的錯別字,課文尊重原著就把它將錯就錯了,其實不然,真實因為魯迅先生接受了日本的詞匯才將日語詞匯當成漢語詞匯寫的。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新文化運動初期,漢語的一些詞匯和語法尚未在語言界形成規范(新中國成立后才逐漸規范的),因此書寫方面完全有一定的自由性,這就是為什么我們讀二三十年代中國現代作家的作品時,有些句子往往讀起來會比較拗口的原因。
日語屬于黏著語、通過在詞語上粘貼語法成分來構成句子,稱之為活用,其間的結合并不緊密、不改變原來詞匯的含義只表語法功能。眾所周知,日語極富變化,不單有口語和書面語的區別,還有簡體和敬體、普通和鄭重、男與女、老與少的區別。不同行業和職務的人說話也不同。魯迅的小說語言既體現小說中不同人物的性格特征,又符合人物在小說中所處的場合及身份地位,使小說的整體氛圍達到一種惟妙惟肖的境界。
在魯迅的小說中,諸如此類以簡練的語言來表達豐富的內涵的地方很多。如:《狂人日記》中的“有許多的,這是從來如此……”“從來如此,便對么?”[5]連用兩個“從來如此”,不僅體現著魯迅對傳統的批評與質疑,同時也是借此提醒人們“從來如此”的東西就一定是對的么?再如大家都很熟悉的孔乙己的對話語言:“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么?”[6]“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7]“跌斷,跌,跌……”[8]等等,都將孔乙己這個沒落的知識分子死愛面子,滿口之乎者也,而又不乏愛心的形象刻畫得惟妙惟肖。
需要指出的是,魯迅作品的語言具有日語的諸多痕跡,但是我們不能認為這是魯迅本人故意去套日語的語法或者詞匯,因為這種影響往往不是刻意的,而是無形之中的使用,畢竟作者本人具有留日七年的經歷,其日語水平是毋庸置疑的,而在寫作中夾雜些許日語詞匯,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無意識的慣性所致。
二、幽靈的日語:有形的痕跡
日語對魯迅寫作潛移默化的影響除了魯迅本人留學日本七年的經歷,也與他對中國漢字的偏激態度有關,魯迅早期對漢字的態度其實是持排斥態度的。1934年8月,魯迅在《漢字和拉丁化》一文中寫道:“不錯,漢字是古代傳下來的寶貝,但我們的祖先,比漢字還要古,所以我們更是古代傳下來的寶貝。為漢字而犧牲我們,還是為我們而犧牲漢字呢?這是只要還沒有喪心病狂的人,都能夠馬上回答的。”同年12月,他在《關于新文字》一文中進而表示:“方塊字真是愚民政策的利器……漢字也是中國勞苦大眾身上的一個結核,病菌都潛伏在里面,倘不首先除去它,結果只有自己死。”他之所以這樣說,主要是因為他認定“勞苦大眾沒有學習和學會(方塊字)的可能”。當然,需要指出的是,在歷史的長河中,確有很多勞苦大眾由于沒有條件學習而成了文盲。但這是社會的罪惡,怎能讓漢字來承擔?拉丁化只有二十多個表聲的符號,學起來確是比方塊字省力,然而也必須通過學習才有可能去認識和運用。不知他有沒有想過,假如勞苦大眾的社會地位和經濟地位得不到提高,那也將失去學習的機會,這一來,就算實現了拉丁化,不也同樣產生大量文盲?
日語對魯迅作品語言的影響,除了因魯迅本人精通日語,無形中使用日語的某些詞匯外,還有一點就是魯迅還受到日本一些作家的影響,如芥川龍之介,一個作家受另一個作家的影響,除了內容、結構、思想上受影響外,往往在行文風格、遣詞造句方面也會受影響,這是一個潛移默化的過程。魯迅在《寫在<墳>的后面》中說:我以我倘十分努力,大概也還能博采口語,來改革我的文章。魯迅的這番話,恰好“博采”了日語的一些特色,并將這一精神貫之于作品當中。
此外,我們注意到,魯迅的小說不但留有某些日文詞匯的痕跡,在語法上也會自覺不自覺的受日語語法的影響。我們發現在魯迅的名篇《藤野先生》中,用了很多類似于日語的語法,像“我就是叫做藤野嚴九郎的”這句話,其實魯迅完全可以把它寫為“我叫做藤野嚴九郎”,但是在日語語法里,是經常用到“の”這語法的,“の”這一用法,如果非要翻譯成中文的話也只有“的”最合適了,還有“上野的櫻花爛漫的時節”等等都用了很多的“的”字,而這些“的”字有些在中文里明顯是不必要的。
小說中的對話描寫本身就是一種語言的交涉,而口語自然占據著不可低估的分量。魯迅小說口語描寫也留有某些日語的痕跡。從魯迅小說的對話中,不僅能強烈地感受到其中口語的純熟與融合,而且從這個性化的口語中,我們能聽其聲辨其人,讀其文而識其趣。應該說,這是魯迅小說對話語言的又一精妙之處。
三、結語
魯迅小說創作受日語及日本文化的影響由來有自,中國現代小說在魯迅手里創生并得以成熟,自然離不開其對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二從某種意義上說,也離不開其對以日語為代表的外國語言文化的熟稔,豐富多變的日語在某種程度上充當了魯迅小說語言中古典文言與現代白話轉換的創造性中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