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天,隱藏于胡同深處的北京右安門翠林敬老院里,往日的寧靜被一片裝修噪音打破。院長張世軍正獨自面對著幾張空置的床位發愁:硬件維修環境更新費用不菲,入住率卻持續走低。中國社會的諸多“養老難”問題,正在這座不大的敬老院里集中上演。
日前,《中國老齡事業的發展》白皮書中稱,進入21世紀后,中國人口老齡化速度加快,在今后一個時期,我國老年人口還將以較快速度增長,到2015年,60歲以上人口將超過2億,約占總人口的14%,2020年則可能達到4億。
縱觀世界,當今的發達國家在成為老齡社會時,都是富裕的社會和成熟的福利國家,而中國卻在經濟與社會發展的較早階段就開始面臨老齡化的挑戰。種種跡象表明,中國將成為首個“未富先老”的國家。那么,處于養老轉型期的中國人,該找誰養老,又如何養老?
未富先老
在右安門敬老院工作的幾年問,張世軍經歷了中國養老業的悲悲喜喜。
2001年,右安門敬老院正式建立,歸于右安門街道辦事處主管。起初,“公”字號的招牌著實給敬老院帶來了一些人氣與生意。相比民營養老院,很多老人更愿意“投奔”一家有保障的公辦機構以“托付”自己的晚年。
在張世軍的精心打理下,右安門敬老院堪稱老年之“家”,設有50余間房供老人居住與娛樂,分為單間與雙人間,收費在1400元到1700元間不等,其中包括床位費、餐飲費和護理費。這個價錢在同行業中只是中等水平。同時,這些住在公立敬老院的老人們每月還可領到政府下發的200元補貼。
盡管擁有舒適的環境和優越的條件,但右安門敬老院的經營依然舉步維艱。在扣除敬老院的日常支出,包括護理員工資以及硬件設備的折舊費用之后,如何保持敬老院的收支平衡,一直是困擾著張世軍的最大難題。而入住率低正是造成這一窘境的癥結所在。
在傳統觀念中,“養兒防老”是“人之常情”,住進養老院則會被“另眼相看”。有調查表明,超過80%的中國老人都傾向于家庭養老。據張世軍介紹,目前,選擇到敬老院養老的老人極其有限,大多數老人生活不能自理或半自理。不少人是由于兒女忙于工作而難以照顧周全,不得已之下只得進入敬老院。
另一方面,養老院的市場化價格卻將一些有入院需要卻不富裕的老人擋在了門外,同時,也不乏一些公辦養老機構因為服務水平低而導致入住率不高。由于缺乏競爭壓力,公辦養老院容易產生管理松懈、人浮于事等低效現象,經營靈活性較差,落后于民辦養老院之處比比皆是。
與“先天條件優越”的公辦養老機構相比,“無政府”背景的民辦養老機構更是步履蹣跚。雖然入住率相對較高,但民辦養老機構大多規模較小,資本實力有限,為租到一處穩定、合適的養老場所,往往不得不將總支出的50%以上用于房租支付。
此外,由于多數民辦養老院的運營資金完全依賴入院費,而不少老人通常經濟拮據,因此很多時候,民辦養老院被迫要面對生存壓力和公益性之間的兩難選擇。
位于宣武區的頤壽軒敬老院算得上是民辦養老機構里的“老字號”。據該院院長介紹,頤壽軒敬老院起初是由煤炭企業投資建成,雖憑企業一己之力將敬老院發展為三家連鎖,但設施條件卻無太大改觀,多年的虧損也尚未扭轉。
對此,有專業人士歸因為缺少政府補貼。“國家為公辦養老機構確定了事業編制和財政經費額度,民辦養老機構卻像‘沒娘的孩子’嗷嗷待哺。我國養老體制的‘二元制’嚴重束縛了市場活力。”全國老齡工作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閆青春直言指出了養老業的“痛處”。
由此可見,政府基于公辦養老機構單方面的投入與“改良”,遠不能帶來我國養老局面的“革新”,反而人為加劇了養老市場的不公。
公辦民營
從公辦養老院的收支難題和市場競爭力薄弱,到民辦養老機構的生存困境,在閏青春看來,正是政府全力包辦的模式,才導致了此番市場亂相。
在國外,公辦養老機構一般面向最需要養老保障的底層人群,民辦養老機構則面向高端市場,而我國的情況剛好相反。基于此,閆青春建議,我國應區分不同的養老責任,把現有的公辦養老機構變成有針對性的保障性福利機構,以解決“三無”老人、貧困老人等弱勢人群的養老需要,并為一部分養老服務埋單。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政府就要親力親為地運作公辦養老院,相反,閆青春認為,政府應該發揮主導作用,改變管理方式,與一些NGO及企業合作,發展半福利型和盈利型養老機構。
在具體操作方式上,“公辦民營”不失為一條有效路徑。所謂公辦民營,即政府補貼機構硬件,交由民間機構進行市場化運營。2006年,天津鶴童老年福利協會以委托管理的方式接管了月壇街道敬老院。在合作中,鶴童不管財務,不設會計,也不進行前期投入,只負責自己擅長的經營管理工作;作為主管方的月壇街道敬老院,只負責提供強大的資金和政策支持;月壇街道辦事處則負責對鶴童的服務進行監督和評估。如此一來,就保證了鶴童從人員安排到服務提供的獨立性。
閆青春指出,月壇街道辦事處與鶴童的合作成功證明了非營利組織和政府可以優勢互補,大有合作空間。但無論是通過招投標的方式引入民間機構,還是對已有的公辦養老院進行事業改革和法人治理,政府角色的轉變都是必要的前提。
事實上,這一觀點也得到了政府的支持。今年2月,《社會養老服務體系建設“十二五”規劃》(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征求意見稿》)中明確提出,在確保國有資產保值增值、維護老年人合法權益的前提下,“積極支持以公建民營、民辦公助、委托管理、合資合作、購買服務等多種方式發展養老服務事業”。
但不可否認的是,目前大多數民間機構還相當弱勢,既缺資金,也缺人才,難成氣候。因此,有必要大力發展社會組織,使之成為破局養老難題的中堅力量。
老有所養
據統計,目前我國養老機構設有床位301萬張,而真正住進養老院的老人不到240萬,占全國老人總數的比例不到1.7%。面對這個“沉睡”的市場,曾有專家樂觀預計稱,我國1.67億的老年人口可撬動1萬億元規模的老齡產業。
但是,如何撬動這個市場呢?張世軍寄望于政府的投入。此前,在家庭養老的主導思維下,我國政府對養老問題的投入遠遠不夠。如何走出傳統“救濟式”的福利收養,施以養老制度保障的更廣覆蓋,從業界到學界,都期待著政府思路的轉變。
如今,相關政策已傳遞出明確的信號。《征求意見稿》明確要求各地政府將公辦養老機構所需經費列入財政預算,并建立動態保障機制,投資以地方投入為主,鼓勵社會捐資,中央財政根據各地發達程度予以適度補助。
此前,我國政府也已經進行了養老社會化的開閘引流。從上世紀90年代后期開始,養老機構的大門向社會敞開,大量民辦力量涌入參辦養老院,正意在將福利對象從“三無”老人、“五保”老人,擴大至全社會的老年人。
7月1日,國務院啟動了城鎮居民社會養老保險試點工作,今年的試點范圍覆蓋全國60%的地區,明年基本實現全覆蓋。建立覆蓋全民的基本養老制度,是實現全國人民老有所養的重大舉措,對于應對社會老齡化挑戰、促進社會和諧,意義非常重大。隨著城鎮居民養老保險試點的啟動,有理由相信,“老無所依”將從此成為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