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后遺癥

摘要：本文將通過對《安德烈的晚上》中符號性的蘇式建筑、罐頭和飯盒三個典型的文學意象的分析，探討作者對于特定時空下文化整合的心理感受，從而發掘文化變遷對人的心理后遺癥的影響。

關鍵詞：《安德烈的晚上》 意象 文化變遷 鐵凝

“人”，永遠都是文學的最終探求，在《安德烈的晚上》的自我選擇與文化整合中，我們發現了作者對于“人”的探求與回歸。這種探求絕非是僅僅在道德層面上悲歡離合的演繹，而是在特定的歷史大環境下，人們的生存狀態和精神指向，浸透著超越個體、超越現實的民族關懷和人類關懷。

文學創造力的文化條件中有一條是重大的人生轉折，比如安逸后的困頓，壓抑后的解放。《安德烈的晚上》顯然屬于后者，在這一點上，我們會發現本文特定時空下的文化生存背景卻和二戰后的猶太、“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后的中國傳統文化所形成的歷史語境有著驚人的相似：這就是所謂“文化的心理變遷”。

在作者筆下，歷史的外部變動，造成了人生命的覺醒，但是心理的變遷是不可能與時代前進同步的，安德烈的心里掙扎就這樣和自身所經歷的文化整合對抗著、壓抑著。而結局是怎樣的呢?安德烈，姚秀芬，他，他們，那一代的人們，都難逃自身的文化重負而突進到嶄新的生存狀態，縱使有心靈真切的召喚，卻終歸是“又被網進了這片蘇式舊樓”，“平行著伸向不知遠去的地方”。這樣的結局不只是可悲，在悲劇色彩之下，我們或許應該反思帶給人類這后遺癥背后的高度整合的文化侵蝕。

本文將通過對《安德烈的晚上》中的文學意象的分析，發掘文化變遷對人的心理后遺癥的影響。

一、蘇式建筑

安德烈所居住的整個城市都被蘇化了，城市的工業區，廠房、設備都由蘇聯人提供，連城市的生活區建造也由蘇聯專家一手設計，“這是一個由紡織工人填充起來的城市，一個讓蘇式住宅覆蓋了的城市。安德烈就出生在這座城市里。”

被蘇化的不僅是這座五十年代的中國城市，它的光環所籠罩的是所有中國人的心靈，人們一邊端詳著那一溜溜熏得烏黑的排煙道，一面仍能體味出蘇式建筑的用料實惠、寬大沉穩和向往共產主義的浪漫熱情。

在這種神圣感和狂熱感的驅使下，安德烈的父親穿過蘇聯印花布襯衫，母親也穿過蘇式“布拉吉”，他們把安德烈的名字，工作以及未來獻給了蘇聯夢。被蘇式理想整合、同化的安德烈的父母進行著自以為神圣的家庭文化整合，而安德烈稚嫩的心靈是無力拒斥這種整合的。

他的自我選擇都被整合的強光所消解了，隨著他自我生命意識的覺醒，這種神圣光環就在他的心靈上漸變為沉重的陰影，它不僅阻遏了安德烈童年的個性發展，也吞噬了他青年的獨立人生選擇，甚至還把屬于他心靈自由的愛情定格在難以訴說的悲劇之中。

最終，在一片片蘇式舊樓的迷離中，安德烈失憶了，這并不是簡單的生理反應，而是必然的心理反應，在可以自我選擇的情況下，“他卻不敢再去試著捅一扇沒有把握的門”。這就是文化整合的可悲后遺，真實的和渴望的，終抵不過內心的圈定。

二、罐頭

罐頭這個意象是和安德烈的命運同起同伏的，在安德烈進廠之初，罐頭一詞在中國還是與奢侈一詞連在一起的，它不僅標志著食品的一個至高無上的檔次，也常見于某人用于揭發批判某人的腐朽生活方式。

文章中說，“罐頭是尊貴的，罐頭又似乎應該受到鄙視。”這體現出那個時代人們自身價值觀的覺醒和時代背景局限下的矛盾心理。

但是時代不饒人。商品經濟的發展帶來了全球商品的大流通，糖水蜜桃仿佛在一夜之間就失去了往昔的魅力。時代的進步從影響到人物的根本生活利益的時候，他才開始進行自己的自我選擇，安德烈也想，是啊，從實際出發，離開罐頭廠生活才有希望。這時候，“他覺得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希望’這個概念了”。

文章中還對罐頭的生產進行了描述，“他坐在傳送帶前看無數玻璃瓶從眼前流過，他坐著，手下的瓶瓶罐罐被封蓋機咬住瓶口，密封之后再從機器下滑出來，閉著眼他也能毫無差錯地將它們各歸其位，這種簡單的重復性的勞動無需動用強體力。”這不就是那個年代人的真實寫照嗎?高度的文化整合正如統一的機械生產，可怕的文化背景讓造人變成了罐頭一樣的生產，那人性的多元和自我又從何談起呢?

三、飯盒

盒飯的出現對于安德烈有著特殊的意義。盒飯從姚秀芬和安德烈的手里每天傳來遞去，已經成為了二人情感交流的一個載體。

飯盒可以認為是安德烈在愛情方面覺醒的一個象征，在和表妹結婚的時候，安德烈還不懂愛情，“愛情是什么呢?愛情是怎樣的?安德烈不知道，可是他已經決定結婚了。”安德烈的性幻想對象中從來沒有表妹，而在和姚秀芬關于餃子的流暢對話中他嚇到了，這是他自身愛情萌發的覺醒點。

后來飯盒成為了安德烈心中不可完成的愛情的代名詞，“他奇怪一個晚上他竟沒看見她手中拿著一個飯盒，他接了飯盒，但沒接住，飯盒掉在地上，蓋子被摔開，餃子落了一地，”掉了的飯盒象征著失落的愛情，“他騎上車往家走，車把前的車筐里擺著姚秀芬那只邊角坑洼的舊鋁飯盒。安德烈準備繼續用它裝以后的午飯。他覺得生活里若是再沒了這只舊飯盒，或許他就被這個城市徹底拋棄了。”至此飯盒成為了安德烈的精神依托，在時代的洪流中這也許是他堅守住的最后孤島。

在《安德烈的晚上》，還存在很多這樣的意象，這些意象的背后，是社會轉型期文化高度整合的情況下一個個鮮活生命的漸漸枯萎，縱使有一顆綻放的心，也許就從得到盛開的機會。

鐵凝在文章開篇提到了又一個意象，那兩個相隔很遠的龍飛鳳舞的紅色大字：舞——會。“遠遠看去，這兩個站立了四十多年的瘦削的大字，好似兩個彼此相望、卻永遠也走不到一起的孤獨的舞者。”

而最后安德烈和姚秀芬化身成了那兩個紅色的大字，在那個灰色年代顯眼的自己都不敢靠在一起。“他奇怪為什么二十多年他們從來沒有設想過單獨在一起那么一次，二十多年他們就像兩根平行的鐵軌那樣，距離是如此迫近，卻永遠平行著伸向不知去處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