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時分,有腳步聲由遠及近,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她腳上一只黑色一只咖啡色的淺口女鞋。她眼皮微腫一臉憔悴,慌亂中出錯的穿著,都說明她進這個門是來把結婚證換成離婚證的,可是,怎么只有她一個人?
給她倒杯熱水,她用力捧著,仿佛要從中汲取熱量和勇氣。她開了口,又是一個從牽手到行將分手的婚姻故事。
當年,她與女伴看電影,遭小偷扒竊,是他捉住了那只罪惡之手。兩人從此相識相知相愛,她父母極力反對,因他不過是個工廠里的窮小子,家里沒什么根基。父母給她安排好一個門當戶對前程無量的男友,就等著她點頭,可她已經著了他的魔,連夜跑到職工宿舍對他說,我偷拿了身份證,跟你走遍天涯都不怕。他擁緊她說這一輩子都不會負她。這世上從沒有能拗過孩子的父母,在從此失去女兒和得到一個差強人意的女婿之間,他們只能選擇后者。
當然有過春色無邊的歲月,她愛吃話梅,他就讓她的蜜餞罐子永遠滿滿當當;他迷NBA,她這個體育言就陪他看,稀里糊涂地跟著他一起叫好歡呼。并肩奮斗中,他們買了房有了乖巧的小女兒,曾經的恩愛在柴米油鹽中不動聲色地路過了。整好7年,她跟他的婚姻。
幾個月前,一個青春與自信同樣滿滿的女孩登門,彼時,她正蓬頭垢面掃除,女孩花瓣似的紅唇吐出的竟然是浸滿毒汁的話,女孩跟她老公在一起了,女孩稱,在愛情里不被愛的那個才是第三者。
她幾乎一夕之間老去,父母那里不能哭訴,當初有多信誓旦旦,如今就有多難以啟齒。她沒什么朋友可以投奔,為了他為了女兒,她把自己熬成了蠟燭。她也無法跟他攤牌,她慌她亂她心里沒底。千難萬難地跨進這個門,看到年紀相仿的我,捧著那一杯熱水,心中的委屈不能自抑地決堤。
她咨詢了辦理離婚的明細事項,需要哪些證件,離婚協議書的條款細則,女兒的歸屬問題。看得出,她內心有了答案。我叮囑她,別讓那負心漢占了便宜去,得多為自己和女兒的將來考慮。她苦笑,我這是放了他,給他自由。我心口一緊,挺不是滋味的,這個女人愛癡了,分手居然是為了成全他。
半個多月后的一天,我剛調解勸和一對來離婚的夫婦,她就和一個男人進門了。忍不住多打量那男人幾眼,他的襯衣雪白西裝簇新領帶鮮艷,下巴透著淡淡的青,發型紋絲不亂,一看就是個要投奔新生活的負心漢。
這次,是他開口要離婚,女人怯怯地跟在他身后,像一條淡淡的影子。我公事公辦地問,為什么要離婚?其實這話問了也等于白問,來我這里辦離婚的夫婦,有不少是因為小三介入,男人們眾口一詞,夫妻感情不合,婚姻不幸。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們面對小三時是如何哀怨委屈地傾訴,家里那個黃臉婆早就風情不再,婚姻只是他履行的道義和責任,找到小三才是找到真愛,自己以前都是白活了。沒想到這個男人居然開口說,是我對不起她辜負了她,所以必須離婚。
弄清始末,是我的責任。原來,女孩告訴男人去找過他妻子,女孩一臉得意地說,我只是往她面前一站,她就一敗涂地,你應該看看她那副鬼樣子,就跟被摘了心肝的人一樣站都站不穩。一語驚醒迷途人,這話讓男人撕心裂肺地疼,他幡然醒悟,他正是妻子的心肝,被人擄走了,妻子該有多疼?往昔的深情厚愛像強酸一樣腐蝕了眼前這段畸情的虛假繁榮景象,他決絕地跟女孩一刀兩斷,回家跪在妻子面前和盤托出,他沒為自己辯解一個字,沒為這段出軌找任何借口。他凈身出戶,每天按時返家接女兒上學,周日陪女兒去游樂園,盡量不讓女兒感覺到這個家的殘缺。
見多了出軌男人一邊痛苦悔改一邊抱著婚姻不撒手的,婚姻對男人來說,不單單是溫暖的家,更是社會身份的體現,財產的不被分割,熱飯溫床的占有。我提議他們去調解室懇談,我看出男人的懺悔和女人的不舍。
男人拒絕了,挺直脊背堅持要分手,他要用全部的失去來為這場錯誤買單,讓自己終生銘記,用每一天來虔誠贖罪。他希望妻子有重新選擇愛人的權利,那樣對她才是公平的。他寧肯退回原點,重新與其他人一起竟逐她的心,等待她的選擇。
望著這對淚眼婆娑的男女,我想,離與不離已不重要,牽手是愛分手也是愛,他們從這場錯誤中成長成熟,知道了愛的真諦與擔當,這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