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光下奔跑

明月寄相思

十六歲的林玉樹跟打工的父母來城里借讀，他成績很好，這讓擺水果攤的父母很欣慰，他們省吃儉用準備供他念大學，他也刻苦發奮，可一場從天而降的災禍讓一切從此改變。

這個星期天，林玉樹正在同學家溫習功課，也在城里打工的小叔突然打來電話，說他父母在水果攤前被一輛瘋狂奔馳的汽車撞飛。林玉樹趕到醫院時，父母已雙雙離他而去。

法庭上，肇事者的代理律師代表肇事方向他真誠致歉，并依法進行了賠償。此后，林玉樹跟著小叔一家生活，可他完全不能集中注意力上課，成績一落千丈，他甚至逃課上網吧。

一天，林玉樹在QQ上偶然認識了網友“清風”，兩人聊得很投機。他把家里的不幸和心境向對方傾訴，清風非常同情他的遭遇。一天，清風告訴他聽來的一種說法，說一個人如果在月光下奔跑，就能讓逝去的親人看到自己。

“這是真的嗎？”他問清風，清風回答：“真的，這是我鄉下的奶奶告訴我的，奶奶說她小時失去父親，她在月光下跑，就聽見她父親在天上叫她的名字。”

林玉樹決定試試。

這天晚上，月光如薄紗朦朧罩住城市。十點半，外面的喧囂稍許平息，林玉樹來到了原來父母擺攤的地方，他仰望明月雙手合十說：“爸，媽，你們能看見我嗎？”然后，他沿著馬路邊跑了起來，越跑越快。跑到一處廣場上時，他邊跑邊看著天上的云和云間的月亮，感覺自己像飛了起來，他看到父母在一朵云上靜靜地注視著自己……

最后，他又跑回了原來父母擺攤的地方，在那里靜靜地站了幾分鐘，然后慢慢走回家。

這一次奔跑之后，林玉樹覺得心中輕松了許多，睡得很好，第二天上課也能集中注意力。這以后又跑過幾次，再加上時不時跟清風聊聊天，他的心態漸漸平和，學習狀態也漸漸恢復。

每個月光較好的夜晚，林玉樹都要出去奔跑幾十分鐘。一天，奇怪的事發生了。

天涯淪落人

這晚，他正在一段路人稀少的馬路邊上奔跑，突然感覺后面似乎有人跟著他跑，回頭看去又沒人。又跑了幾十米，那種感覺又來了，甚至清楚地聽到了后面那人跑步的聲音，可一看，還是沒人，他想可能是幻覺。

當他跑到一段河邊道路上時，他又感覺有人跟著。他猛一回頭，這次看清了，路燈光下，確實有人跑在他身后二三十米外，更讓他驚奇的是，這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孩。他想，也許這是個晚上鍛煉的女孩，他停下腳步站在路邊，這女孩跑過他身邊時側頭朝他一笑，他也微笑了一下，然后掉頭原路跑回。

第二天月光不錯，林玉樹又出去奔跑，那女孩竟然又跟著他。他感覺這不像偶然相逢，她似乎是有意跟著他。他從奔跑變成快走，她也快走在他身后。最后，他站在一盞路燈下，看著她，他想等她跑在前面。

萬萬沒想到她走到他身邊時也站住了，她微笑著說：“你好！”他禮貌地答道：“你好！”女孩又問：“你為什么晚上出來跑？鍛煉身體？”他說：“不，因為有月光。”

女孩接下來的話讓他愣住了，女孩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說：“是啊！因為有月光，我也是因為有月光才出來奔跑。聽說在月光下奔跑能讓逝去的親人看到，我為了讓逝去的外婆看到我，就出來奔跑了，我是外婆帶大的，我很想她！”

“你……”女孩的話讓林玉樹心中一顫，一種同病相憐的親近感油然而生。他說：“你原來也是……”他簡單向她講述了父母那場悲劇，女孩握住他的手說：“同是天涯傷感人，交個朋友吧。”

于是，林玉樹跟這女孩成了朋友。女孩叫呂惠，在另一所高中念書，也是高一，他們互留了手機號。以后只要月光稍好，他們就相約出來在月光下奔跑。

兩年后，林玉樹和呂惠同時考上了外地同一所大學，他們同來同往并成了一對戀人。在大學里，每月農歷十五前后只要月光較好，他們都要一起手拉手在月光下奔跑。

大學畢業后，他們一起回原來的城市，各自找到了一份滿意的工作。他帶她見了小叔一家，她也帶他見了父母。林玉樹這才知道，呂惠父親是個老板，她家里很有錢，她原來一直瞞著她家里的情況。他知道這些后，她在他面前也絲毫沒有大小姐的德性和脾氣，這讓他很感動。

一個人的良心

林玉樹很愛呂惠，她什么都好，可有一點讓他有時難以接受，這就是她要求他堅持陪她在月光下奔跑。由于工作壓力的增大和時間的慢慢磨礪，他對父母那場意外災禍的悲傷，已漸漸被瑣碎的生活沖淡，他對她說只在每年清明和七月半，為父母和她外婆上墳焚紙表達哀思就行了，不必再堅持在月光下奔跑。她卻不同意，堅決要求他同她一起遵照原來的習慣。

他們要結婚了，有一天去拍完婚紗照回來的路上，林玉樹輕柔地說：“親愛的，我提個小小的要求，請你考慮考慮。我們結婚以后，能不能把在月光下奔跑這個習慣免了。我們跑了十年了，哀思也寄托得差不多了。我想，我們的親人也希望我們，一心一意地開始我們嶄新的生活，這個奔跑的習慣就免了吧，你說呢？”

林玉樹本以為這次她會同意的，可他沒想到她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劇烈，她激動地說：“免了？你說得輕巧，那份感情，是輕易能免得了的嗎？你要是真要把這習慣免了，那就把我們結婚的事也免了吧。”

“有這么嚴重嗎？這事怎么能同我們的婚姻扯在一起？”林玉樹對呂惠的反應大為驚訝。呂惠嚴肅地說：“當然嚴重！非常嚴重！這事關系到……”她突然不說了。林玉樹問：“關系到什么？”她說：“關系到良心！一個人的良心。”

這事過了幾天就又到了農歷十五，這天，月光分外皎潔明亮。林玉樹和幾個朋友在酒吧喝酒，半醉之時，呂惠打來電話問：“你在干什么？你看到外面的月光了嗎？”林玉樹一驚，一看外面，果然月光很好，可朋友們都在興頭上，他不好離開，就說：“親愛的，我一時脫不開身，這次就免了吧，下次我一定……”

“好！你不跑，我一個人跑！”呂惠扔下這句話就掛了電話，林玉樹一聽她的口氣不對勁，馬上把電話撥回去，她卻已經關機。他預感不好，立即告別了朋友往她的住處趕。

進門一看，她屋里沒人，再打她手機，還是關機。他心慌了，忙跑到街上去找，找了好幾個地方都沒見她人影。

正當林玉樹著急得不知所措時，突然看見街對面人行道上一個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像是呂惠，他忙穿過去跟上她，近些一看那身影和衣服，確實正是呂惠。只見她邊跑邊不時望望月亮。他沒有叫她，只不遠不近地跟著她，他想等她跑完了再好好跟她談談。

只見呂惠沿著一條街道一直往前跑，約半個小時后，她跑到了一處暫停施工的工地旁站住了。她仰頭望了天上好一陣，然后對著月亮喃喃地說：“叔、嬸，是我對不起你們啊！那天——那天是我生日，我和同學在飯店里喝了不少酒。我爸的司機宋奎來接我時，我們又灌了他很多酒。酒后，宋奎本來要另找一個司機載我回家的，是我以大小姐的身份蠻橫無理地強迫他親自載我回去，結果——結果在水果攤撞了你們。雖然我爸賠了幾十萬給玉樹又開除了宋奎，可我知道這一切不幸都是因我而起，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對不起你們啊！當時，我打聽到了你們的兒子林玉樹，我在網上以清風的名義勸慰他，我又給他出了在月光下奔跑的主意讓他漸漸恢復心態恢復學習，以后我又愛上了他，現在我準備嫁給他。可我心里對你們的愧疚永遠也抹不去，你們被撞時的慘狀常常出現在我夢里，這件事就像一塊巨石壓在我心頭，只有當我在月光下忘我地奔跑時我才會感到稍許輕松。我希望玉樹他能陪我奔跑，可他現在不情愿了，他把你們忘記了，可我忘不了啊，我……”

“不！我沒有忘記。”呂惠突然被林玉樹從后面抱住了，他說：“可我更不愿意看到你始終生活在這件事的陰影里，我勸你別再這樣奔跑，就是想讓你慢慢淡忘這事。其實在兩年前，我就通過一個交警隊的朋友，知道了那場車禍的具體細節，宋奎是司機，他應該知道酒后駕車的后果，而你當時只是個十六歲的女孩，這事不能怪你。是你幫助我從失去親人的痛苦中解脫出來，我要感謝你，我會愛你一輩子的。”

呂惠轉身緊緊抱住林玉樹，泣不成聲。★

（編輯：劉俠風插圖：卡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