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藝術源于幻想,止于抒發情感,藝術本身就是人對現實人生超越和升華。在尼采看來,戰勝人生悲劇性境遇唯一有效的途徑是通過審美來完成。尼采的觀點無疑適合用來作鑒賞李煜后期詞的注腳。
一
李煜首先將悲看作一種審美現象。化之為詞,由于把悲當作一種審美現象,我們就不至于在悲中無所事事,徒自哀嘆。藝術是藝術家內心的狂歡和深度體驗,藝術品其實就是體驗“存在”狀態的結晶。可以說李煜是深切領會到人“存在”的痛感和意義的。其《子夜歌》云:“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對于李煜來說,曾經的帝王生活“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望江南》)是何等的優游自在。盡管詞人在現實中已告別“過去”的溫柔之鄉,但故國的面影乃至往事在李煜的回憶中始終顯得影影綽綽,揮之不去,“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浪淘沙》),充滿了斷點與空白。
尼采還認為,“生物所追求的首先是釋放自己的力量——生命本身就是權力意志。”“權力”按照一般的理解就是指力求擴大自身、超越自身旺盛的生命力。李煜正是在用藝術抒發深沉感慨超越失敗人生的過程中享受到了生之片刻的歡樂,獲得了酒神式的陶醉。詞人在醉和酒神狀態下的寫作生成了人生新的價值。正如M·羅斯所說的,審美發展本質上是一種“生命價值的提升”,李煜的悲態詞正提升了他的生命價值,把純粹用來消遣娛樂的詞變為抒發生命真實“存在”體驗的詞,從而把詞引向心靈的向度。
二
再看李煜抒寫囚徒生活的不堪和無限故國之思的《浪淘沙》:
窗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人生是一個不斷變化的場。“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詞中那“流水落花”意象“猶如流逝的江河,一切的東西都被置身于其中,席卷而去”(黑格爾語)。讀后難道僅是讓人想起《橘子紅了》的片尾曲,“生活本是——無奈”。無奈嗎?酒神精神是“驅向放縱之迫力”,在《浪淘沙》里,作者流露出無可奈何的自棄狀態,顯現出強烈的悲劇“生命意識”,亦即對繁華逝去而不可再得的種種感喟、哀傷乃至強烈至極的悔恨之情。盡管歷史的帷幕已經降落,但李煜的詞卻成為永不消逝的生命絕唱!因為他的后期詞能在抒發一己哀痛的基礎上上升到一種普泛的生命體驗,再加上他的抒懷寄情有真實的生命痛感作支撐,能引起廣泛的共鳴,給人一種“形而上學的安慰”。
三
尼采所主張用酒神精神來克服人生悲劇性的審美人生在李煜身上體現得尤為明顯。李煜正是在酒神藝術的酣醉中,通過生命力的轉移而直接觸摸木已成舟的悲劇現實帶來的深哀巨痛,從而達到生命自身的超越和解脫。人生充滿矛盾和困境,我們通過酒神精神,通過詞人“醉”的情緒狀態,來解讀他的詞有一定創新性和合理性。但我們也要明白,在現實人生中,“醉”僅僅是一時的亢奮,一時的麻醉,一時的逃避,酒神式的快樂不過是含淚的笑,當酒醒夢破,人生不照樣“長恨”嗎?水不照樣“長東”嗎?現實中的困境最終還得依靠現實中的努力去克服。這樣一來,人生就不會只是一場無奈、傷感、悔恨……
編輯/林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