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幾位初中同學說起了杜牧,說他胸懷治國大志卻最終做了詩人,實在是他人生的不幸。我笑而不答,因為在我看來,這正是杜牧的大幸啊。天地日月證明,多少王侯將相早已煙飛塵滅了,唯有那些文壇的俊杰卻永生不朽。杜牧不朽,當是大幸豈是不幸呢?
當然,杜牧曾幾欲入仕,因為要實現他進步的政治主張。他的思想在《阿房宮賦》里已有深刻的闡述。阿房宮金碧輝煌、爭奇斗巧,但結果呢,是“戎卒叫,函谷舉,楚人一炬,可憐焦土”。原因十分簡單,“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獨夫之心,日益驕固。”杜牧尖銳地指出,要是統治者能有仁愛之心,就會“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使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之君”。由此,誰能說杜牧不會成為一個有所作為的官員,一個名留青史的政治家呢?但遺憾的是,就是在唐代這樣一個政治十分開明的社會里,統治者也難以聽進真知灼見,這正是他無以報國的原因。
杜牧曾三次為官,但結局堪悲。其時,因為朝廷的窮奢極欲,造成了宦官專權、藩鎮割據、朋黨傾軋的局面。對此杜牧一再上疏陳其弊害,并因此寫出了痛心疾首之作,“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詩以奢事荔枝為例,揭露了統治者的腐朽。而《泊秦淮》對統治者的批判更是入木,“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杜牧借南朝統治者的醉生夢死及陳后主的滅亡,鞭笞了封建皇帝只顧個人享樂而不顧國家存亡的奢侈糜爛。杜牧的政治見解在他的詩中多有流露。“三樹稚桑春未到,扶床乳女午啼饑。潛銷暗鑠歸何處?萬指侯家自不知。”“新豐綠樹起黃埃,數騎漁陽探使回。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來。”前者揭示了勞動人民饑寒交迫的原因,后者痛斥了玄宗溺寵楊妃而國破家亡的罪惡。作為文人的杜牧,即使做了官也脫不掉一遇腐敗就拍案而起的秉性,這無疑是他終生不得志的原因,也實為做官之大忌、招禍之根本。
杜牧最厭朋黨之爭,但卻因此落了個可悲的下場。他曾親歷牛(僧儒)李(德裕)兩黨之爭。其時兩黨有異,杜牧尚傾向于李德裕的一些政見,但李黨并不視其為同道,因為他和牛僧儒交往過密。
杜牧在牛僧儒府下任推官時曾十分“瀟灑”,有詩為證:“落魄江南載酒行,楚腰腸斷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杜牧的落魄是因為無緣報國,于是那秦樓楚館就成了他排遣之地。牛僧儒每每派便裝軍士暗中保護他,這使杜牧十分感激。但他和牛僧儒僅僅是個人交情,然而兩黨之爭中,誰都把他這個“無黨派”人士視為異己。其結果自不必言了,這也當是書生文人之愚吧。
但杜牧無愧于歷史。政治抱負雖未實現,卻得以詩壇不朽。杜牧的詩作,以其流麗拗峭和矯健俊爽的風采自成晚唐一幟。那“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那“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臺一笛風。惆悵無因見范蠡,參差煙樹五湖東”,無不曲深優雅、涵量深邃,閃爍著永恒的光彩和神韻。
杜牧一生,悲嘆交迭也喜憂相揉。或許正是仕途的失意才使他看清了統治者的嘴臉,才使他擁有了豪健俊朗的風骨,才使他的詩中有著對社會興亡的深思以及蔑視權貴、決不同流合污的誓愿吧。(摘自《知識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