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京的故事最早出現在《太平廣記》里。生于南朝的她,是與蘇小小齊名的江南名妓。生于煙花之鄉,長于爛漫之地,她也是蕙質蘭心的女子。
與她在最好的年華相遇,小吏衛敬瑜有幸博得了美人芳心。他們排除萬難,在她15歲那年,得以結合。這是一個圓滿的橋段,剩下的,便是數不盡的靜好歲月,執手相看到老的漫漫人生。可惜,這收梢,不適合一個會寫詩的女子。才貌雙全的女子,生命里總要有一些波濤,有幾道水瀾,驚起一灘鷗鷺,仿佛這樣,才更襯得她們的生命豐滿充盈。
次年夏天,衛敬瑜在襄水中游泳時溺水而死。一段歲月靜好的小幸福就這樣被一個毫無邏輯可循的意外輕易碾碎。王玉京失去了這個世界里惟一的倚靠,也失去了這場浮生里惟一有過的雪月風花。
若她想得開,那些明如珠玉的過往也許終將會被時光的洪流卷走,經年的刻骨銘心的傷痛最終也會褪卻,化為心頭的一道淺痕。然而,她選擇以守節去對抗時間的力量。
也并非不能解脫,她的公婆想到她不過二八芳華,曾勸她改嫁他人;也并非無人問津,她才高名揚,綺年玉貌,世家子弟中也不乏對她瞻仰求娶之人。可惜她的心堅如磐石,韌如蒲絲——有些人,你遇見他不過短短幾載,卻要花上一輩子去忘記。他不是她的稍縱即逝,而是她的一生一世。
所以,她選擇固守在回憶里,陪著記憶里的他,走完以后的歲月疲長。
一別經年,家門前的屋檐上又飛來了那只孤燕。她認得它。去年此時,它也是獨自振翅,今年又至,仍是獨身。王玉京顫然心動,恍覺它與自己竟是如此相似,于是落筆成章,寫下《孤燕詩》:“昔年無偶別,今春猶獨歸。故人恩既重,不忍復雙飛。”
詩中,她將孤燕化為一個癡情之人,年年歲歲,無偶獨飛。她將自己的感情融入到孤燕里,景中含情,一切景物之中都帶著她那哀傷迷離的情致。于是,那孤飛的燕子就成了重情重義的物象,而她的婉轉心思也借由孤燕的行為得以表達。
如果參商永隔是最終的結局,那么一生獨守就是對這結局最強勢的反抗和對決。
唐代李公佐在《燕女墳記》中對這首詩作了后續的演繹:七年間,孤燕一直秋去春來。第八年春天來臨之際,相思的寂苦,生活的磨難,終于將王玉京摧垮,她一病不起,最終香消玉殞。初春,孤燕歸來后不見王玉京,在窗前低回盤旋,悲鳴呼喚。家人告訴燕子:“玉京死矣,墳在南郭。”小姑將燕子引到王玉京墳前,哀傷重情的燕子守在王玉京的墓前凄然哀鳴,不肯離去,直到餓死在墳頭上。衛家人感慨燕子貞烈,在王玉京墓旁筑墳立碑,題名“燕冢”,以志紀念。
這后面的故事不免有虛構附會的成分,然而王玉京的情意深長到底是感人肺腑,才引得后人傳誦著那些離奇情節。是真是假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只孤燕曾在春天的時候飛來過,那個女子曾在屋檐下望穿秋水過,那段感情曾真真切切地刻骨銘心過。那個時候,曾有那么一首詩,如秋水般流淌過。
這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