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支起的文明

筷子，古稱“箸”，它是當(dāng)今世界上公認的獨特餐具，對使用刀叉的歐美人士來說，學(xué)會用筷子確有一定的難度，可一旦能熟練地操縱這兩根小玩意，使用起來卻是靈巧無比，所以西方有學(xué)者贊揚筷子是古老的東方文明代表，是華夏民族聰明和智慧的結(jié)晶。筷子智慧，是中國獨特的文化，象征著古老而悠久的中國文明，濃縮了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歷史。

伸長的手指

關(guān)于筷子的起源時間，大致可追溯到陶鼎之類用水煮食物的炊具問世之后。那時人們圍鼎（鍋）進食獸肉等，因湯水沸滾無法將食物拿出，就折樹枝戳夾，久而久之，用木、竹刮削的筷子也就應(yīng)運而生了。不過，從樹枝、竹棍在陶鍋中撥拌夾取燙食到筷子正式形成，可能經(jīng)歷了幾百年甚至上千年漫長的時間。夏商時期，中國出現(xiàn)了琢磨過的牙筷和玉筷。春秋戰(zhàn)國時期，銅、鐵問世，出現(xiàn)了銅筷和鐵筷。漢魏六朝時期，制作出精美的木漆筷。稍后的隋唐時期，精致名貴的金筷和銀筷脫穎而出。而后直到當(dāng)今，又先后出現(xiàn)了玻璃筷、電木筷、鋁筷、密塑筷和不銹鋼筷等。

加利福尼亞大學(xué)名譽教授懷特說：“用刀叉、手指和筷子吃飯的三類人，都以強硬的態(tài)度維護自己的餐具。”說得不錯，作為人類延續(xù)自身的本能之一，吃飯能看出一個民族的很多細節(jié)。在眾多的民族中，中國人是最著名的筷子一族，對于一個心儀中國文化的外國人來說，接觸這種文化都是始于學(xué)著使用竹筷。

有時候，使用筷子的熟練程度總是很奇怪地和學(xué)說漢語是同步的，漢語說得順暢了，筷子也差不多就算拿穩(wěn)了，這里邊的竅門或是拿捏的火候不好掌握的主要原因在于，它是內(nèi)生于這種文化之中的一種自然行為，就好比你要學(xué)著吼幾嗓子京劇，也許并不太難，但要把一句唱詞放回到一首完整的劇目中去從頭演唱，難度一下就出來了，因為這句唱詞本身并不能單獨脫身一種習(xí)成的文化環(huán)境，需要適度的、它自己就能熟悉的生態(tài)空間，那是一個民族習(xí)慣的呼吸或是氣流本身，它的吐納與收放、它的控制力道與一切跟聲腔有關(guān)的東西，都會集中在一起，成為一個自為的麻煩膠結(jié)，那是在用聲音畫像，是用真氣在跟一種文明發(fā)生對流。這種交流的隱性的奧秘跟書法的圓轉(zhuǎn)或是氣脈巡行也是相通的，它或許還跟詩詞的意境或是木工手上的巧勁是相通的，這一點實際很容易就讓人聯(lián)想到乒乓球，這也是中國人的一項思維游戲，是這個民族特有的復(fù)雜而講究心手相應(yīng)的游戲，它是火候的拿捏，是控制與反控制，是用了陰柔加狠勁而致人于死地的“心胸”。別的例子又類如中國象棋，或是圍棋，或是精細的手工藝品，或是雜技，或是體操，或是跳水，都不是一味地使蠻力，都有著類似筷子的平衡對稱的手上功夫。

筷子可謂是中國人的“第五大發(fā)明”，并且，這個發(fā)明無疑要比“四大發(fā)明”還要早，也許并沒有經(jīng)過直接用手抓的階段，而是，自遠古時期起，人們看著眼前的熟食，就自然地折下了兩根棍子，搓捏著從火堆中去夾取食物，從那以后，這兩根細木棍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中國人的手了。

筷子與刀叉

說到筷子文化，就不能不涉及到刀叉文化。眾所周知，當(dāng)今世界飲食文化，就食物送到嘴里的中介物而言，大致分為以非洲大陸和西亞為主的手拿文化，以歐洲為主的刀、叉、匙文化和以中國為主的筷子文化。這里且不說手拿文化，僅就筷子和刀叉匙的使用作一簡要比較，就可看出筷子蘊含著強烈的中國文化氣息。

北大校長蔡元培曾與巴黎大學(xué)歐樂教授討論到筷子與刀叉：“早在3000多年前，中國人的祖先也用過刀叉，不過后來因為有了禮儀，出現(xiàn)刀叉會被人視為兇器，再說，中國烹飪技術(shù)大有改善，不需要就餐時還一塊一塊地割肉，所以從商周起就改用匕和箸了。”

西方人以刀叉為餐具，右刀左叉，卻也溫文爾雅，在一片開花的杯盤中，笑談間將眼前的一切一刀一刀地割下，再一叉一叉送進嘴里，想起來，使用這種工具的人定然滿臉滿手是毛，遞進嘴里的東西總有幾分生，永遠都在含笑咀嚼著某種生猛血腥的味道，至少當(dāng)年來中國通關(guān)的英國人給大清朝人留下的就是這種印象。

中國人的吃飯工具是竹筷，一大群人圍坐在一起，三根指頭輕輕搓動，筷子就帶著伸長的手指的意愿將碗里的東西夾過來，他們不用擔(dān)心刀劃傷了手指，他們的筷子是那樣長，眼睛總是盯著別處，天下竟也沒有夾不到的東西。這大概算是一個不錯的比較文化的入口。

從工具入手來比較中西文化的異同也許真的會有不錯的發(fā)現(xiàn)，一邊是刀叉，一邊是竹筷，雙方時時都在一種緊張的對峙之中。工具在此，就看一邊用刀叉可以宰割到多少東西，一邊用竹筷又能夾到多少。假如都是初次使用對方的手形與刀法，兩只手都會生硬無比。

竹筷一直活動著，在宇宙中存活著，富有詩意的，很有人情味的，與手指連在一道的，很具中國哲學(xué)意味地存活著，而搓動著筷子的手是另一幅圖畫，是一種活動著的天地人三才并一的哲學(xué)圖畫——這幅畫永遠也沒完成，宇宙不滅，它便會不停地創(chuàng)作下去，就像佛家的創(chuàng)作論——以心為鏡，隨意轉(zhuǎn)動，山川江河，日月星辰。此外，鳥獸、蟲魚、花草、樹木、風(fēng)云、雷電，時時畢現(xiàn)。

中國的藝術(shù)正是由此產(chǎn)生，心靈生長于自然，終年累月，絢麗而又復(fù)歸自然，藝術(shù)便是拓展的自然，注入心靈活力的自然，藝術(shù)是憑借自然而存活的，就如同筷子原本生于竹林，但它一直都還活著。

刀叉是鋼鐵的武器，锃亮微寒，它首先是從礦石中提取有用的元素，沒用的先自扔掉，這多少都會帶點侵略的意味。選礦、高溫磨煉、鋼水流出，再引入事先設(shè)置好的模具陷阱，成形、拋光、上色，這是一個現(xiàn)代化的對自然極具強力的工業(yè)過程，它的本質(zhì)就是消滅自然，制伏自然并讓它為自己服務(wù)。

熱戀并習(xí)慣制造現(xiàn)代工具的雙手歷來都會有些洋洋得意，任何的動物，都可以被這樣一刀一刀地割開。當(dāng)然，他們也不會懼怕別的任何一個民族，光是刀叉的寒氣和鋒刃就足夠樹立起他們的自信。還有雪白的餐巾，刀叉碰擊的悅耳的金屬之聲，又把這一切裝扮得十分文雅。帶著刀叉的精神上路，再以外國文學(xué)作品為例，《白鯨》、《老人與海》揭示的都是人與地球上最險惡環(huán)境的殘酷爭斗，指示著人類生存的極限，類似的還有《熱愛生命》，直接關(guān)注人類生命最悲壯而熱烈的張揚，《魯濱遜漂流記》則揭示了一個男人最隱秘的渴望和人性的張力，《唐·吉訶德》表達的是與一切真假敵手的懸殊搏斗——他們?nèi)际菓?zhàn)士，是向外宇宙沖鋒的，有著征服一切自然也包括自己生命的頑強的戰(zhàn)士。

在刀叉的世界里，在刀叉的哲學(xué)意蘊之中，最精良的槍炮、最具殺傷力的武器就成了他們當(dāng)然的追求，而與中國人崇尚自然的本性有很大的不同。也許，這就是西方文化與中國傳統(tǒng)文明本質(zhì)區(qū)別所在。

禁忌與迷信

筷子文化源遠流長，看似平淡無奇的筷子有著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 中國人歷來有討口彩的習(xí)俗，筷子就有快生貴子、快快樂樂、五子登科等好意頭。十雙筷子在一起又有十全十美的意思。中國人在飲食方式上是聚食制，聚食制的長期流傳是中國重視血緣親屬關(guān)系和家族家庭觀念在飲食方式上的反映，一雙筷子在手，運用自如，既簡單經(jīng)濟，又很方便。許多歐美人看到東方人使用筷子，嘆為觀止，稱贊這是一種藝術(shù)創(chuàng)造。

“殷勤問竹箸，甘苦樂先嘗。滋味他人好，樂空來去忙。”宋代文人程良規(guī)的這首詩，是對筷子那種奉獻精神的生動描繪。筷子作為中國食文化之一，已在世界文化中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不知道西方人有沒有對刀叉的崇拜，或竟至于以此作為圖騰，中國人在吃飯的時候用筷有許多忌諱，比如：在吃飯的時候不要敲打碗或盆，因為只有乞丐討食時才會用筷子敲打碗盆；平常生活中，如果將筷子豎插在碗或盆上，就算是犯了忌諱，因為只有祭品的碗盆上面才豎插筷子；在宴會上，只有主人先動筷后，客人方可舉筷，吃完飯時不要將筷子橫跨在碗上，因為這讓主人覺得你還沒吃飽。

中國文化中從來就不缺少這種神神怪怪的東西，考察起來，其實很多都跟吃有關(guān)，為什么會密集到吃上面？因為吃飯對于這個多災(zāi)多難的民族總是一件大事，所謂“民以食為天”、“雷都不打吃飯人”，甚至一個人將被砍頭前，官府也會爽快地拿出酒肉，以便將死的人別做餓鬼。而在小說中，也有這樣的記載，如《范進中舉》有一段這樣的描寫：知縣請范進赴宴，擺出銀筷，范進一看嚇著了，拒不入席，知縣趕緊又換成象牙的，范進還是不入席，直到最后換上白木的，范進才心安理得地接了木筷。這多少可以說明中國人對吃飯的珍惜，能吃，有吃，能活著，就算是人生一大福份，雖然沒有祈禱，沒有感恩，但他們的心里卻從不缺少對食物的感戴。

如今的筷子文化更是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許多旅游景點都把筷子作為一種工藝品來銷售，品種多式多樣：有鑲金、鑲銀、鑲玉、鑲具的，也有雕龍、雕鳳、雕十二生肖頭飾的。民間有“用烏木筷沒喉痛、用紫檀木筷治腸胃”的說法，而且也流傳著很多用筷的傳說，如：北方農(nóng)村的新婚之夜，一定要在洞房地上扔幾雙筷子，為“快生貴子”圖個吉利之意；嬰兒過百日，長輩就會用筷子在寶寶雙眉間點一顆紅痣，俗稱吉祥痣；新房建到上大梁時，木匠就會用紅線系上七根筷子，掛于正門的大梁之上，七七四十九天以后，被吊示眾的妖魔就算散了妖氣，新屋從此吉祥安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