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的琴和鋼琴的差距在哪

文/千里光

喜歡看電影，也積累了一點心得。印象中，但凡片名帶“鋼琴”的，都是讓人過目難忘的好電影。比如獲1993年第46屆戛納電影節(jié)金棕櫚獎和最佳女主角獎的《鋼琴課》，獲1999年意大利電影金像獎和2000年美國金球獎的《海上鋼琴師》，獲2001年戛納電影節(jié)評審團大獎的《鋼琴教師》，以及獲2002年第55屆戛納電影節(jié)金棕櫚獎以及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最佳導演、最佳男演員獎的《鋼琴家》。

也許因為鋼琴是“樂器之王”，表現(xiàn)力強，層次豐富；也因為每每一些演奏家在彈奏的時候，總讓我有份感動。感動來自旋律的美妙和不可思議，也來自鋼琴家的那種投入，無我，虔誠得像在祈禱。

印象中的那幾部片子，主人公不僅與鋼琴結(jié)緣，而且命運與黑白琴鍵交織——要么因鋼琴而生，要么因鋼琴而死，要么則因鋼琴生情，愛得死去活來。男女主角無一例外地彈得一手好琴，他們魔術(shù)般的十根手指不可思議地在88個琴鍵上敲擊出一串串變幻莫測、美妙絕倫的琶音或和弦，讓世人在如癡如醉、感動莫名的同時，也仿佛在那一刻見證了主人公與上帝的對話——正如《鋼琴家》中的納粹軍官韋恩，想必也正是在那一刻得到了上帝的感召，確信眼前的這位猶太鋼琴家斯皮爾曼，一定是上帝的使者，于是下決心冒死相救。

有個畫面一直深深地印刻在我在腦海中，被我認為最動人，也最富有詩情畫意的場景。那是《鋼琴課》海灘上的一幕：來自英國的啞女艾達帶著她九歲的私生女費羅拉和她心愛的鋼琴，遠涉重洋，到新西蘭與素未謀面的斯圖特結(jié)婚，斯圖特嫌搬運麻煩將鋼琴丟棄在海灘。幾天后，艾達思琴心切，央求本地人貝恩斯帶她來海灘看一眼鋼琴。鋼琴孤零零地遺棄在大海邊，四周還釘著木條，尚未拆封。那樣子被當?shù)氐拿朔Q作“棺材”，艾達卻像遇見久別的親人，激動不已。她掰下鍵口的木板，雙手在琴鍵上輕輕滾動，幾組琶音不經(jīng)意間從她指尖流出，悠揚而又歡愉。白色的海浪一波又一波簇擁著卷上灘岸，腳下的細沙在隨波流動，天真無憂的女兒合著淙淙琴聲高興地在一旁翩翩起舞，海灘上不時濺起一朵朵歡快的浪花……此情此景，讓目不識丁的貝恩斯也為之動容。

其實，誰見了這樣的場景都會為之動容，心生愛憐。孤兒寡母，背井離鄉(xiāng)，人地生疏，丈夫冷漠，然而此刻她卻已經(jīng)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身處異鄉(xiāng)的惡劣環(huán)境，忘記了前面正等待她去趟的茫茫無際的苦海；此刻，她面朝大海，心存感激，心里只有上帝……

《鋼的琴》之所以吸引我，除了因為知道它事關(guān)鋼琴，還因為有張男主人公陳桂林在雪花飄飄的夜幕下獨自彈琴的海報?？瓷先ツ敲垂聠?，那么憂郁、無助，一眼便讓我想到了《鋼琴課》，想到了艾達在海灘上彈琴的那一幕，頓時充滿期待，期待被狠狠地感動一把。

都說有了一個好的規(guī)定情境，作品也就成功了一半。《鋼的琴》說的是上世紀90年代，東北某地原鋼廠下崗工人陳桂林因為妻子有了外遇要和他離婚，兩人爭女兒的撫養(yǎng)權(quán)，而女兒本人的意愿是“你們誰有鋼琴我就跟誰”，從而激發(fā)了窮困潦倒的陳桂林要為女兒弄一架鋼琴的念頭。沒有錢哪來琴，沒有琴哪來女兒？這真是一個可以把人逼瘋的充滿了懸念的戲，也就是說，它有一個很好的規(guī)定情境。這就已經(jīng)成功了一大半。

“一借(錢)、二偷（琴）、三造（琴）”故事情節(jié)可謂一波三折、層層推進，順理成章，也合情合理。然而自己造鋼琴終究是件荒誕不經(jīng)的事，也沒人會相信就憑這幾個草臺班子的主唱、職業(yè)混混、前小偷、黑社會老大、豬肉王子和退休老工程師真能造成一架像模像樣的鋼琴來。于是，這也就決定了電影的風格——黑色幽默。本來“鋼的琴”這片名就暗藏玄機，看似大白話兼廢話一個，實則裝傻，在引人發(fā)笑的同時，也讓人琢磨。

從內(nèi)容到風格，甚至片名，其中還包括了前蘇聯(lián)的音樂插曲，所有這一切都一氣呵成，無可挑剔。只是，我似乎一直沒等到我期待的那份狠狠的感動。

當一群昔日的能工巧匠，如今已落魄不偶、窮困潦倒的下崗弟兄聚攏起來，“為兄弟牛一次，為尊嚴搏一回”（電影廣告語）的時候，影片也進入到了高潮階段，但是高潮不高，有的僅僅是對這幾個“兄弟”的展示式的情節(jié)。我承認他們很有個性，也很可愛，但他們“牛”得太表面。其間就發(fā)生過一次秦海璐和王抗美的一夜情，以及陳桂林為此惱羞成怒，這跟“牛”，跟“尊嚴”實在有點不沾邊。另外，那兩只最后被炸掉的煙囪，在影片中有不少筆墨，可是多少有點硬貼，無關(guān)痛癢。導演張猛說，本來陳桂林癡呆的父親，每天要去看那兩只煙囪，看又有幾個老工人去世要燒了。后來這些細節(jié)全刪了。我聽了未免以為可惜。現(xiàn)在電影中，尤其后半部，缺少的正是這一類的細節(jié)，看似與故事關(guān)聯(lián)不大，但恰恰最能觸及到人物的內(nèi)心深處。

我想，如果由我們的導演來拍《鋼琴課》會拍成怎么一副模樣呢？一定會將艾達在海邊彈琴那一段整個刪去，還會將艾達女兒費羅拉在海邊跳舞那段刪去，因為這些都太“虛”了。然而少了這些，還拿什么打動人呢？也許這就是我們的“鋼的琴”和人家的“鋼琴”間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