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王近山與母親的離婚隱情

作為電視劇《亮劍》里英雄人物李云龍的原型，父親王近山的情感經歷，其實比電視劇更精彩、更傳奇。

母親就像一只刺猬，深愛著父親，

卻總在不經意間將他刺得遍體鱗傷

那時父親在神頭嶺戰斗中身負重傷，住進了129師醫院，母親負責護理他。父親一眼就看中了漂亮的母親，母親對父親也是一見鐘情。一同住院的陳錫聯將軍，為他們牽線搭橋。

一年后，父親和母親結婚了。那天，父親騎著大紅馬來到醫院，把母親拉上馬就走了。當時，年輕的護士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來才聽說母親結婚了。

父親毫不掩飾對母親的愛，母親對父親也是愛得死去活來。

那次，父親率部趕去延安，途中聽說后勤部隊被敵人包圍了，其中就有母親所在的醫院人員。父親立刻率部去解救，正巧遇上日本鬼子的“戰地觀摩團”。當時通訊設備落后，請示上級已經來不及了，父親果斷部署伏擊戰。這一戰，不僅重創了敵人，也解救了母親。

解放戰爭時期，一個戰役接一個戰役，父親總是帶著當軍醫的母親出征，幾乎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母親為此吃了不少苦頭，即使懷了孕，也得挺著大肚子東奔西跑，但她從無怨言。有一次，母親隨部隊轉移爬山，一不留神從山上滾下來，她受了傷，孩子也不幸流產。父親心痛極了，后來想出個方法，為母親設計了“豪華”的交通工具——一輛騾子拉著的平板車。為了給母親遮風避雨，他還在板車四周搭起了棉布簾子，乍一看，車子就像農村娶親用的大花轎!

母親坐著“大花轎”，很是“招搖”地跟著父親南征北戰。后來，劉伯承元帥在路上碰見了招眼的“大花轎”，正要發脾氣，可一聽說里面坐的是“王瘋子”的媳婦，說了聲“哦，原來是王夫人”，就笑著打馬走了。

母親原名韓秀蘭，就因為父親的名字里有個“山”字，她便冥思苦想把名字改成了韓岫巖。也真為難她，居然一下改出了兩個“山”。

1953年初冬，母親生下了一個女孩，就是我。為了紀念抗美援朝勝利，父親給我取名王援援。雖然我已是母親所生的第六個孩子，但母親仍像剛生第一個孩子那樣興奮，因為我長得特別像大姐蘇紅。蘇紅是父母婚后所生的第一個孩子，卻不幸于5歲時生病夭折，這是母親心中最大的痛。

父親心事重重，尷尬地對母親說：“這個孩子，我已答應送給老朱了。”原來，在朝鮮戰場，父親的司機朱鐵民多次冒死保護父親，父親十分感動，便對因妻子患腎病不能生育的朱鐵民許諾：回國后把生下的第一個孩子送給他。母親驚呆了，大發雷霆，堅決不允：“誰讓你自作主張把孩子送人啦？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父親一聲不吭，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提起此事。

其實，一諾千金的父親怎會忘了自己的承諾？在我兩歲剛上幼兒園的時候，父親將我交給了朱鐵民：“孩子給你了，可以讓她跟著你姓朱，我每月給你40元錢做她的生活費。”

從此，我多了一個爸爸，并改名叫“朱元”。為了區分兩個爸爸，我把他們分別叫做司機爸爸、司令爸爸。后來，我的司機爸爸說，當時父親催他抱我走時，他都有點不敢相信，回首時看見一向堅毅的父親眼里竟含著淚水。現在想來，父親當時一定也經過了激烈的思想斗爭，也一定和母親發生了激烈的爭執。

雖說我被送給司機爸爸做女兒，但其實我和父母并沒有分開，因為大家都住在一個大院里，司機爸爸住前院，父母住后院。

但是，母親的心里埋下了對父親不可原諒的恨，兩人之間摩擦不斷。據兄弟姐妹們說，為了表示對父親的怨恨，母親發誓再也不生孩子了，又是吃麝香又是用麝香，因為她聽說麝香可以避孕。脾氣暴躁的父親，常常氣得在家里“噼里啪啦”地摔東西。

夫妻感情發生裂痕時，總是很難心平氣和地交流，懷疑與猜忌會像毒蛇一樣纏上身來。父親喜歡跳交誼舞，母親也曾是他最好的舞伴，但鬧矛盾后母親就不再陪父親去跳舞了，可她又不甘心別的女人跟父親跳，她想出一個辦法：把我小姨接到家里，由小姨陪父親跳舞。

小姨韓秀榮當時剛從大學畢業，對年輕的將軍父親十分崇拜。父親因與母親鬧別扭，身邊也沒個說心里話的人，而活潑開朗的小姨給父親帶來了光明和快樂。看到父親和小姨一到周末就出雙入對地去跳舞，母親竟開始懷疑父親與小姨好上了，她越來越厭惡父親跳舞。她說：“一男一女摟抱在一起，不跳出毛病才怪呢。 ”

父親負過7次傷，一條腿和一條胳膊骨折過，他穿的皮鞋是特制的，一只比另一只高5厘米，這樣才能正常走路。母親以此諷刺父親：“別看他腿瘸，一跳舞就不瘸了。”母親誤解了父親和小姨，她恨自己最愛的兩個親人如此對不起她。到后來，不論父親去上班還是開會，母親都要嚴加盤問，而且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母親就像一只刺猬，深愛著父親，卻總是在不經意間將他刺得遍體鱗傷，最后竟鬧到了要離婚的地步。

父親受到最嚴厲的處分，母親卻沒有解恨的快感

父親一開始并沒有離婚的打算，畢竟是結發夫妻，又有了那么多兒女，誰家過日子沒有點兒磕磕碰碰呀？可是，母親不顧及父親的感受，她固執而暴躁的做法使得事態進一步升級。

母親使用了當時最典型的做法：發動親友聲討、找組織、去婦聯。最后，全家人對父親和小姨群起而攻之。不久，在母親的投訴下，小姨被婦聯的同志帶走，被發落到遙遠的內蒙古呼和浩特市一家醫院工作。“上級”有指示：韓秀榮不能再回北京的家，也不能在北京、天津等地工作（因為離父親太近），越遠越好!

對于自己的遭遇，小姨也曾經疑惑過，還給父親寫過信尋問，但不知什么原因，她沒有收到回音。倔強的小姨沒有怨恨，沒有哀求，孤身帶著一疊沉重的“生活作風問題”檔案，去了偏遠的邊疆，在那里扎根成家。

從此，年輕漂亮的小姨像是從人間蒸發了。幾十年來，我們兄弟姐妹甚至都不知道小姨是否還在人世。直到2007年母親去世，小姨回到北京和大舅一起向母親遺體告別，我們才再次見到她。直到這時，我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事實上，小姨的離開，不僅沒能緩和父母的矛盾，反而激化了事態。父親見母親如此對待自己的妹妹，氣憤地提出離婚。母親更不服氣，她希望引起組織乃至中央領導的重視，用最激烈、最強硬的手法征服父親、解決問題。母親天真地以為，利用組織來施加壓力，能使父親回心轉意、屈服于她。

母親一級級上訪，一級級投訴。本來只是兩個人的爭執，逐漸延伸到北京軍區直至中央，最后驚動了毛主席，毛主席又親自指定劉少奇出面處理。應該說，如果父親當時能退一步的話，也許能“海闊天空”，起碼職務、地位和家庭都能保住，更況且，婚姻問題很難說清楚誰對誰錯，關鍵是如何處理。

然而，母親的極端做法將父親傷得體無完膚。王近山是誰啊？那可是死都不怕、出了名的“瘋子”將軍，他怎么可能容忍妻子如此傷他的自尊心？于是，他堅定地把一紙“離婚訴訟狀”送上了中央!

父親的離婚案，一時間引起了全軍乃至全國的一片嘩然。當時，有不少高級干部厭倦了原配夫人，換老婆的現象比較嚴重。黨中央為嚴厲打擊這種不正之風，對很多干部進行了處分。母親一鬧，父親很快被推上風口浪尖，成了“鍘美案”典型。父親的老戰友以及很多中央領導人找父親談話，希望父親不要離婚，只要不離婚哪怕是維持現狀也行啊。父親卻斬釘截鐵地說：“我王近山明人不做暗事，我鐵定離婚了，組織愛咋辦就咋辦!”就這樣，母親“挽回”父親的種種努力，最終換來的卻是一紙離婚書。1964年初，父親和母親離婚了。

父親離婚后，中央的處分很快下達：撤銷大軍區副司令員職務，降為大校；開除黨籍；轉地方安排。一件普通的離婚案，最終搞成了震驚全國的大案、要案。可憐的父親，沒有被日本鬼子和國民黨的千軍萬馬打倒，卻因為一場說不清道不明的離婚事件被搞得身敗名裂，他曾經的顯赫戰功被忽略了，只落下一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壞名聲。

復員轉業，父親被安排到河南周口地區西華縣黃泛區農場當副場長，負責上千畝蘋果園的種植、養護。父親沒有為自己申辯，接受了組織安排。

父親離開北京之前，兒女們都還在上學。父親堅持說：“河南的生活條件很艱苦，你們不要跟著我去了。”于是，母親帶著除我之外的7個子女，搬到王府井一個叫帥府園的一棟高干住宅樓里。7個孩子，每人每月的撫養費是40元，由父親供給，母親掌管。

父親毅然決然地離婚，母親恨他恨到了骨子里；父親遭到組織的嚴厲處分，母親卻高興不起來，一點解恨的快感也沒有。看著父親寂寥地離開，母親的眼里流露出難以掩飾的蒼涼和失落。我們兄弟姐妹們甚至覺得，母親嘴上雖然沒說，但她心里肯定還希望著有一天與父親重歸于好……

就在父親收拾東西準備出發時，曾當過他勤務員的黃慎榮阿姨來看他。看到父親的窘境，溫文善良的小黃阿姨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決定跟著父親去農場給他當保姆，照顧他的生活。多虧有小黃阿姨無微不至的照顧，讓曾經身負重傷的父親艱難地度過了艱苦的漫長歲月。患難中，父親和小黃阿姨產生了感情。這年10月初，父親和小黃阿姨結了婚，成了相依為命的患難夫妻，并先后生下兩個孩子。

聽到父親與小黃阿姨結婚的消息，母親的臉色“刷”地一下子白了，喃喃地念叨：“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其實，母親當時才40歲出頭，完全可以再找合適的對象，但她卻始終放不下對父親的愛與恨，沒有再婚。

雖然身在農場，但父親魂牽夢系的還是深愛的部隊。在父親的老部下、時任南京軍區參謀長肖永銀的建議下，1968年底父親給毛主席寫了一封信，坦承了自己的“錯誤”，懇請回部隊工作。第二年春天，“九大”在京召開，南京軍區司令員許世友將父親的信面呈給毛主席。不久，中央軍委批示，恢復父親6級（副兵團級）待遇，擔任南京軍區副參謀長。

父親重新“出山”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母親那里，母親高興得像小孩子過年一樣。那天，我正準備到學校參加動員去生產建設兵團的學習班，母親忽然帶著大姐和二姐來了。母親的眼神異常明亮，一進門就對我說：“小元兒，你爸爸‘解放’了，在南京軍區當副參謀長，他讓你們都去南京當兵！”

在母親的安排下，我們兄弟姐妹陸續來到父親身邊。我在父親管轄下的合肥某師醫院當女兵，當兵調檔案時，母親出面將我的名字改了回來。對于我的改名，司機爸爸十分寬容，表示理解。母親非但如此，還將“援援”改成了“瑗瑗”，以示我永遠是王家的孩子。直到此時我才明白，對于父親將我送給別人，母親心中有著多深的怨恨啊!

父親臨終遺愿，不許母親參加追悼會

聽說父親生病，母親心急如焚。母親給南京方面打電話，要求來看望父親。父親的秘書在電話里毫不客氣地說：“您不能來！首長說了，他就是死也不愿意再見到您。”母親很傷心，卻又費盡心思從北京調到了上海，因為這樣她離父親就能近一點。最后，母親硬是來到了南京，和肖永銀叔叔取得聯系，要求見父親。母親的執著感動了肖叔叔，肖叔叔也希望父親能與母親摒棄前嫌，于是安排了一次見面的機會。

那是在南京軍區大禮堂觀看演出，父親帶著小黃阿姨正準備入座，一位“了解內幕”的叔叔過來悄悄地告訴父親：“韓岫巖也來了!”父親一臉震驚，掉頭而去。父親回到家，心情久久不能平靜。當時我妹妹就在父親身邊，父親說他的心臟病犯了，妹妹趕緊遞水送藥。

父親痛苦萬分地說：“幸虧我今天沒見著她，否則，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我當時就會昏過去了!”在父親的內心深處，雖然母親深深地傷害過他，但他對母親那份刻骨銘心的愛卻一直不曾淡去。父親單獨跟我們聊天時，經常把母親掛在嘴邊，他總是說母親如何如何好，并告誡我們：“人的一生有兩件事是不能選擇的，也是永遠不能背叛的，那就是你們的祖國和母親。”

有一天，父親在臥室里跟我們聊家常，氛圍舒適且溫馨。忽然，父親想起一件什么事情，就沖著在陽臺上休息的小黃阿姨大叫一聲：“韓岫巖……”這一聲忘情的呼喊，把我們都驚呆了，當時只覺得空氣都凝固了。父親意識到自己喊錯了名字，他就像犯錯的小孩子一樣，紅著臉，低下頭。

后來，父親的病情開始變得嚴重。南京軍區總醫院對父親實行手術檢查，打開腹腔，發現是胃癌。不幸的是，術后，父親的腸子破了，造成腸漏。1978年5月10日，一代將星隕落，年僅63歲的父親英年早逝。葉劍英、鄧小平、劉伯承等首長送來了花圈，鄧小平親自審定悼詞，對父親的一生給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評價，中央軍委補發了父親擔任南京軍區顧問的任命。

父親病故后，母親悲痛欲絕。遵照父親的遺愿，不許母親參加他的追悼會，母親因此一度精神恍惚，整日以淚洗面。父親的骨灰被安葬到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為了能經常去陪父親“說話”，母親又從上海調回北京海軍總醫院。我也復員回到北京，在商務部上班，又與司機爸爸住到了一起。

母親一天天老去，1986年，她從海軍總醫院離休。母親的時間寬裕多了，她經常將我們兄弟姐妹叫到身邊，絮絮叨叨地講她和父親的點點滴滴。母親常常流露出懊惱，后悔當時的固執和沖動。她始終不承認她跟父親離了婚，還說她從來就沒見過他們的離婚證書。母親家里，一直掛著父親那張穿著將軍服、神采奕奕的彩色大照片。母親還將自己的一張彩照放大，和父親的照片并排掛在客廳的墻上。每逢過年，母親都要做上一大堆好吃的飯菜，擺在父親照片下的桌子上，點一爐香，擺一副父親專用的碗筷和酒杯，跟父親說上一陣悄悄話，這才開始吃年夜飯。年年如此!

2007年6月，母親的病情惡化。臨終前一周，母親掙扎著要到父親墓前去祭拜。我們兄弟姐妹怎么勸阻都攔不住，只得開車將母親送到了八寶山。下了車，母親的情緒特別好，竟不讓我們攙扶，自己走到父親墓前。母親給父親獻上鮮花，輕輕摩挲著父親的墓碑，深情地喊著父親的名字：“近山，近山，我最親密的朋友，我馬上就來陪你了。”

母親去世的前一天，二哥陪著她有說有笑，還給她拍了幾張照片。母親忽然鏗鏘有力地說：“王近山是我的好朋友、好戰友，我要去找我的好朋友王近山了!”這是母親最后的話，作為子女，母親的這句話，給我們帶來了多少感慨和震撼啊!

6月的一個凌晨，母親靜靜地走了，終年86歲。母親被安葬在八寶山革命公墓，與父親的墓相鄰。每年的清明和父母的祭日，我們兄弟姐妹都會帶著孩子們一起去拜祭。看著母親和父親緊挨著的墓碑，我百感交集：母親和父親前半生愛得轟轟烈烈，后半生卻因愛而反目，如果當初多一些寬容，也許他們就不會分離，現在，他們終于在天國團聚……

編輯 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