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1年6月30日,擁有47年歷史的本土乳業品牌“揚子江”(武漢惠爾康揚子江乳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揚子江”)突然宣布停產。
雖然這則停產公告最初只發布在當天《長江日報》和《武漢晚報》的夾縫一角,卻依然引發震蕩。
除去揚子江8萬訂戶的奶款糾紛,更多的聲音來自于對這個牛奶老企的惋惜,質疑,還有各種猜測:這是一直發展中的積重成疴,還是一場粗糙的危機處理,亦是背后另有故事?
斷裂生產鏈
2011年7月21日,惠爾康揚子江武漢總部大樓。
靠近電梯的玻璃門上貼著一張白紙:“揚子江事務處理請到對面辦公室”。而其對面大門左角則層層疊疊貼滿從報紙上剪切下來,有關此次停產事件的報道。一則是揚子江的退款公告,一則是其在紙媒的表態——《“揚子江”承諾:一定退 就近退》。
辦公室前臺空置,里間人員不多,都在低頭忙碌。在快速敲擊鍵盤的聲音中,電話不時響起。隔壁,武漢惠爾康揚子江高層正在召開緊急會議。
在距離宣布停產21天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在努力恢復平靜。
期間總經理葉志明出來拿材料,雖然此前極少接受采訪,但是須發花白的他依舊很好辨認。記者說明來意,他思索片刻,回答:“如果不嫌棄的話,你要等一下。”接下來他還有三個會議。
“最近我們沒有下班時間。”武漢惠爾康揚子江人事行政部經理周燕武表示,目前公司正在集中全力解決訂戶退款問題。
據他介紹,此次停產事件主要波及武漢市場,涉及訂戶數目接近8萬,奶款1000多萬。自7月9日在全市開展定點退款以來,已退700余萬。
如此大規模和大面積的退款,對于企業的資金和品牌無疑都是一場浩劫。周燕武也表示:“這是揚子江曾經預料到,但是最不愿意看到的結果。”
而對于停產原因,他說:“這是很多因素夾雜在一起,揚子江最后的無奈決定。”
周燕武稱,揚子江在青山區工業三路的工廠年前接到政府拆遷通知。而通知下發后,企業在原區尋找土地重建工廠未果,另外一方面雙方關于拆遷補償沒有達成一致,工廠截至6月底仍在正常生產。
“期間我們在黃陂圈了一塊地開始籌建新工廠,原本預計今年11月投產,中間3到4個月的產品供應就由老工廠支撐過渡。”他說,“我們之前一直的構想是‘無縫對接’,但是最終事與愿違。”
這一“事與愿違”很大程度上與政府去年出臺的乳制品新標有關:“三聚氰胺”事件后,國家相關部門要求所有乳制品企業自查整改,并按照QS新標重新審核并發放許可證。此次重審門檻大為提高,對奶企廠房、生產、檢測設備等硬件設施都提出要求。一些較老的廠房則需大范圍改造,武漢惠爾康揚子江也未能幸免。
周燕武介紹說,惠爾康揚子江的前身為成立于1964年的武漢牛奶公司,是當時武漢著名的老國有企業。1992年牛奶公司改制為揚子江乳業,2000年與廈門惠爾康集團合作,成立武漢惠爾康揚子江乳業有限公司,后者以51%的股份控股。2006年,惠爾康全資收購揚子江,成立武漢惠爾康揚子江乳業有限公司,保留“揚子江”品牌,從事乳品生產和訂購。
就武漢鮮奶訂制領域來說,揚子江在同友芝友、光明和九洲四分天下的同時一直鋒芒畢露。然而,在2010年3月湖北質監總局公布的名單中,包括后三者的9家乳企通過新標審核,身為老大的揚子江卻“意外落馬”。
說是意外,其實也有一定必然,那就是揚子江的廠房問題。周燕武說:“揚子江之前使用的還是80年代的老廠房,那時候的廠房建設標準與現在來說肯定存在差異。”
同時他也強調:“除此之外,揚子江的這次整改與產品質量本身無關,我們擁有自己的牧場,不接收散戶奶,奶源穩定可控,從未卷入任何質量事件。”
對此,揚子江在最初接到停產通知后曾找到相關政府部門進行協調。“當時經信委在對揚子江的原料和廠房進行比較客觀的調查后,考慮到企業現狀,曾在2011年3月底發文同意延期審核,允許企業現有生產許可證一直用到年底。”周燕武說,“但是對于質監局來講,他們更多的是考慮食品安全問題,要求也更加嚴格,這個我們當然也表示理解。”
但是他表示,政府留給揚子江的反應時間也確實過于倉促。“我們去年10月底接到停產通知,要求今年2月完成整改,后來延期到3月。”他說,“按照這個時間進度來講,很多工藝布局都要重新調整。”
基于對政府部門繼續調解的希望,揚子江在2011年6月13日接到武漢市質監局書面的停產整改通知后,仍寄望于能“繼續協商”,在6月到11月間完成新老廠房的過渡和交接。
“6月28日的時候,我們還和青山區政府以及質監局的領導坐在一起討論這個問題。”周燕武說,“但是6月29日中午11點,接到最后通知,要求揚子江7月1日必須停產。”
6月30日,武漢惠爾康揚子江登報發布停產公告。周說,廠房關門當天“很多老工人都哭了”。但是接下來揚子江面臨的不止內部的情緒動蕩,還有更為浩大的社會輿論。
公眾質疑
由于事發突然,揚子江最初的停產公告只發布在集團網站和個別紙媒上,“并未逐一通知訂戶”。對于武漢8萬余訂戶來說,絕大多數人在7月1日上午打開空空如也的奶箱時,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此后,網上的一些論壇和社區開始出現征詢帖,ID名為“老于”的訂戶發問:“大家今天有收到揚子江送的牛奶么,熱線也打不通了,怎么回事?”隨著類似訂戶的增多,以及之后幾天媒體的密集報道,揚子江停產一事才終于浮出水面。
面對外界質疑揚子江在處理過程中,一夜“斷奶”,對于訂戶“信息不透明”,周燕武表示:“我們真的已經盡力了。”
此前武漢惠爾康揚子江在同政府各個部門的協商調解中,一直在“停產”和“不停產”之間搖擺。“直到6月29日當天,揚子江才最終被確認必須停產。”他說,“隔天我們就登報宣布停產,7月2日制定退款方案,5日發布退款公告,9日開始定點受理退款,已經努力做到及時和透明。”
在之后的采訪中,葉志明也表示,信息的不確定致使揚子江不敢輕易對訂戶最后表態。
對于停產事件后,武漢市商業總會會長王炳炎提出“如果揚子江提前1個月停止銷售,就不會存在如此大面積的退款以及相應的賠償”的觀點,葉說:“我們也有過這個打算,但是那個時候一切仍在協商,很多事情無法預測。揚子江也不能認定自己究竟會不會停產,具體什么時候停產。如果提前通知,到時候沒停產不是自擺烏龍?這個你要從立體面來考慮,而不是從單點,事情的癥結不在于有沒有提前告知。”
湖北省奶業協會秘書長周明望則表示,揚子江停產可能是有不可避免的客觀因素,但是“如果早做預案,就不會引發如此大的爭議。”
更有人質疑,作為一個擁有47年歷史的老牌乳企,武漢惠爾康揚子江對于這次停產危機的處理是否過于粗糙和幼稚。
“都說企業是強者,其實有些時候企業也是弱者。”周燕武說,“揚子江當然希望能穩定銜接過這段特別時期,但是這里面也有很多大的政策背景,作為企業我們必須遵從,也希望消費者能理解。”
他表示,此前揚子江也曾做過幾套預案,但是都因為各種原因流產。
“第一個就是尋找代工,將原料拖過去,由他方進行包裝生產,但不是因為產能不夠,就是設備無法匹配,最終還是選擇放棄。”周燕武說,“第二個我們也曾考慮暫不退款,通過和消費者協商讓他們等我們三四個月,新廠投產后繼續提供鮮奶訂購。但是停產公告發布后,各種流言四起,什么‘揚子江破產’,‘老板卷錢跑了’,各種各樣的話都有,訂戶的情緒也出現了波動,退款的要求比較強烈。在這種情況下,公司只得重新做出決定,走退款路徑。
而揚子江決定退款之初,曾經籌劃各區奶站和員工協助退款,將所收的奶款退還至訂戶家中。“但是這個想法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卻遇到一些困難,”周燕武說,“最后我們只得跟市政處打了緊急報告,在全市集中處理退款。”
7月9日,武漢惠爾康揚子江針對奶款至當月之后的訂戶,在全市7個區設立12個退款點受理退款,并將退款截止時間延至9月9日。
“即使過了9月9日,未退款的訂戶還可以到總部退款。發票遺失的訂戶可到現場先登記,再與公司以及奶站的定奶員核實,再予退款。”他說,“此外,如果選擇不退款的訂戶也可以保留訂單,待揚子江新廠投產后兌換120%的產品。”
由于此次退款涉及人數眾多,揚子江在處理上如履薄冰,但是退款首日就遭遇不小尷尬——光明和友芝友竟然在退款現場公然擺起售點,引起了部分消費者的情緒躁動。
“當時有些不知是真假的消費者在現場掀桌子,甚至動手。但是我們之前就告知工作人員‘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周燕武說。
“作為一個企業,揚子江能用的資源,能給予的真的只有這么多。”他說,“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盡量讓這個事情得到完滿解決,對訂戶負責。”
未知的未來
相比停產之初的各種騷動與質疑,在經歷月余的后續處理后,停產事件似乎漸近平息。
“9號當天我們受理的退款就接近200來萬,而現在每天的退款才10幾萬左右,并呈現遞減趨勢。”但同時周燕武也表示,對于未來“一切都要從零開始”。
除去8萬訂戶的安撫,武漢惠爾康揚子江在三鎮52個奶站的解租和處理,奶站和工廠員工的安置,都是一個大問題。
由于新廠尚在建設過程中,停業整改的時間至少要持續3到4個月,這期間老廠房已經有70%的員工辦理離職手續。屆時新廠投產,僅員工招聘培養這一項,又是一個不小的工程。
更為重要的是,由于類似的城市規劃以及管理難度原因,揚子江此前在漢的5個牧場于2007年縮減為武湖農場一個。由于堅持自產牛奶,不收散戶,揚子江的奶源驟減也迫使當時剛從惠爾康集團總部調任武漢赴職的葉志明做出決策:揚子江乳品退出商超,走訂戶路線。
另外,武漢惠爾康揚子江的在漢一直以巴氏奶(即冷藏奶)為主,并未做出非乳類產品的多元化嘗試;同時由于巴氏奶對于冷藏保鮮的要求,一直走的是“城市乳業”路線,即市場輻射半徑為150公里以內。此前揚子江在2003年也曾嘗試向湖南拓展,卻最終未果。
就在武漢市區的主體市場來說,平時揚子江訂戶一直穩定在10萬左右,但時下正值暑假,學校訂量縮減,保留基本訂戶8萬。此次停產,幾乎“得罪”到所有的直接消費受眾。
葉志明也坦承,這次停產對于揚子江來說絕對是“重創”。
“至少在訂戶通路這一塊,我們是沒法再做了。”他說,“要培養和維護這個通路本身就非常艱難,揚子江此前一直為此不斷填充資金,最多的一年虧損3000余萬,這個局面直到2009年才扭轉過來。”
而就是這條在葉志明眼中“用錢燒出來”的通路,如今遭遇攔腰一斬。“如果說重新啟動這個通路,恢復到原來的狀況,沒有幾千萬,沒有一年半載是基本不可能的。”他說,“揚子江本身不想放棄這條通路,但有哪個企業經得起這樣的反復折騰?”
對于此前揚子江表示將借助這次停產整改實現產業升級,調整產業結構,重返商超的思路,葉志明用“目前看來不太現實”來回應。
他表示,揚子江退出商超已經接近4年,其間各品牌早已安營扎寨并殘酷廝殺,對于揚子江來講,商超的環境是復雜而全新的。而停產風波后,揚子江究竟將以何種模式的重返市場,葉志明表示集團“目前還沒有一個清晰的架構”。
曾被視作揚子江手中“最后王牌”的黃陂新廠,目前基礎建設已經完成。“如果沒有停產事件,新廠在今年11月份肯定能投入生產。”葉志明表示,停產導致揚子江此前的過渡戰略被打亂,又牽引出產品結構和發展戰略等系列問題 ,如今面臨“不敢裝設備”的窘境。
同時他也強調,即便如此,揚子“不會退市”。“現在集團這邊對于未來還在梳理和調整,我所講的這些不一定是最終結果,只是現狀是這樣。”對于前路,他表示:“集團自己需要做一些努力,也希望政府做一些幫助和引導。”
對于大多被拍死在質量灘涂的奶企來,在“大頭娃娃”和“三聚氰胺”事件中從未沾惹一星半點的揚子江一直堪為標桿。但如今因為廠房過渡而一夜淪陷,其間或錯雜,或深刻,或因政策,或因管理而造成的困局,都值得正在乳品新標下生存的奶企借鑒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