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高考生源爭奪戰接近尾聲,香港高校再次成為關注焦點。今年,申請香港院校的內地考生人數比去年增長12%,有30名省狀元填報了港大,17名省、市狀元獲得港大48萬港幣獎學金。
在香港大學新聞學教授陳婉瑩看來,相對于內地高校而言,學術自由是香港高校的重要特點之一,也是與國際接軌之處。“香港高校比較開放,不斷網、不斷電。在香港讀大學確實比較人性化,資訊的獲得也比較開放,”陳婉瑩說。一個內地學生深深為港大的圖書館所觸動,他一次性可借150本書,可以借半年。宿舍,床上,一半空間都是書。“他有一種對知識的饑渴,是非常優秀的學生,大陸有太多優秀學生了,到了香港,就像解放出來一樣。”
優秀考生紛紛涌入香港高校,對這些內地學生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呢?許多過來人感受良多。
—種經歷
Connie坐在銅鑼灣鬧市的一家星巴克里。窗外是擠擠挨挨的店鋪,到處在打折,到處是人,喧鬧令人窒息。Connie戴一對香奈爾耳釘,妝容精致地坐在手提電腦前喝熱巧克力。她是某主流網站的財經編輯。
如果不是一口標準的普通話,Connie看上去跟香港人沒有任何區別。來港大讀碩士之前,她曾以2004年上海高考文科前三名的成績考入北大。
Connie曾在北大宿舍黑板上看到港大招生信息,她去聽了那次招生宣傳。偌大教室里只坐了四五十人,教授全英文演講,幾輪面試都在半天內極有效率地完成,群面是關于“適者生存”的全英文討論,最終只有10個學生被錄取,Connie落選。
大二時,Connie到港大交換過一學期,本科畢業后,她如愿到港大讀碩士。在香港,幾乎所有高校都是全英文授課,英語是內地學生邁向西方教學模式的第一道門檻。Connie印象最深的就是港大的英文討論課,10人一組,課上你可以聽到各種口音的英語混雜在一起,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同學很敢說,除了英語,還有各種敏感話題,“光是這一點就證明你可以見識到跟國內不一樣的東西。”
Connie將港大的生活形容為“自由、時髦”:半夜會有人來敲門邀請你參加party,跟內地高校12點前斷網熄燈不同,香港學生喜歡high到天亮:沒有人為你制定學習計劃,沒有輔導員,甚至沒有班級的概念,但又總能聯系上導師得到幫助;很少有人真正只在做學習一件事,連校長都會鼓勵學生盡情地玩;剛來的那一年,一到假期打折季,內地女生每天都在買東西,買了整整一個月……
“來香港讀書,其實是讀一種經歷,跟內地完全不同。”Connie說。
但并不是每一個內地學生都適合這種經歷。今年,港大只從報考的30名省狀元中挑選了11名給予全額獎學金。“我覺得適合港大的學生,要有比較強的獨立思考與自理能力,能獨立做決定,有自己的想法,能面對挑戰,不能太脆弱。”香港大學中國事務總監黃依倩說。“在這里,競爭是非常非常大的。在港大不能只是做一件事情,除非你這件事情做得特別好。港大的學生一定要有很強的目標,如果你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的話,就比較難適應。我們需要思想上比較成熟的孩子。”
“突然鍍了金”
對于Connie和她的一些內地同學來說,除了優越的教育條件以外,更實際的考慮是,來香港讀書背后的高性價比。“去國外讀書費用太高,離家又太遠,香港就剛好,既可以感受西方的教育模式,又還在華人世界,去內地其他學校讀書會有降級的感覺,來香港就不會,這些學校在亞洲的排名都很靠前。”
“如果你在內地讀書,來香港工作的概率很低,但在香港讀書,畢業后留在這里找工作就會容易很多,工資又比內地高,像進投行,起薪都在3萬以上。”
Connie的男友也是上海人,畢業于香港科技大學計算機專業。他所在的專業,有二十多個內地學生,高考成績多數在一本線上下,按照內地的分數線,想要進名校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只能轉向香港高校。
畢業后,這些內地學生一部分去了國外深造,留下來的人不少進了投行,“即使是北大、復旦畢業的,進投行的都不算多,但在香港讀書進投行的就很多,就像突然鍍了金一樣。”同樣是出國深造,從內地申請和從香港申請也會有不同的待遇。“從內地去國外,一般能申請到二流大學,但以香港作為跳板,就能申請到一流大學,因為人家覺得你英語好,接受的又是西方教育模式。”Connie說。
現在,Connie的男友已經在香港待滿7年,成了香港的永久居民,兩人計劃下半年在香港注冊結婚。
“目標在哪里”
暴雨來臨前的香港理工大學,晚上9點,劉宇所在的電子及資訊工程實驗室里靜悄悄的。即使是周末,仍有3位學生在加班。劉宇說,這里的工作時間從中午12點開始直到深夜12點,他們的導師則從早晨8點半開始就駐扎在實驗室的三間私人辦公室里,敦促學生工作,自己兼做研究,直到晚上10點半。辦公室里撂滿了各種書籍、材料,有點凌亂,感覺像隨時都要從手邊抽一疊來讀的架勢。“國外的學者教授都是這樣。”
這是劉宇待在香港的第7年。8月,他將到美國馬里蘭大學繼續深造。在實驗室一間輔導室里,劉宇說起他來香港讀書的經歷。
2004年,劉宇考入浙大信息工程專業,當時香港理工大學每年都會在浙大招收10名左右的學生,在父親的鼓勵下,劉宇選擇了來香港讀書。
“在香港,確實更容易找到國際化視野。”過去的幾年里,劉宇已經在國際頂級行業期刊上發表了3篇論文,這在國內大學里是相當困難的。“他們不太可能在國際期刊上發文章,因為不是用英文完成的,而我們這里直接是用英語做科研。”在劉宇看來,香港大學里另一個跟國際接軌的地方就是學術操守。他將這種學術操守理解為,不抄襲、肯定能用、有成效,其中不抄襲是道德底線,肯定能用和有成效是起碼要求。“在內地,做事不用做到最好,但在香港不同,做事一定要做到最好。”導師也經常灌輸給劉宇和他的同學這樣一種觀念,我給你這么多錢,就是要你做這么多事。
現在,劉宇每月拿1萬6的工資,整天泡在實驗室里,他漸漸不上QQ,也不會在人人網上關注同學的動態,他覺得跟原來的同學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他們關注的新聞他也不知道。
現在,他經常提到的兩個詞是,“國際化視野”和“獨立思考”。“如果我在內地讀書,畢業后可能也跟我同學一樣,現在我來到香港就是國際了。”
兩種身份
前幾年,劉宇在電梯里幾乎很少說普通話,他擔心一開口就會暴露出“內地過來的”這個事實。
對于大多數內地學生來說,不會說廣東話幾乎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
入學后的兩個月內,學校里專門開設了廣東話課,專門介紹香港,把太平山頂、廟街都逛了個遍。等到學會了廣東話,劉宇開始等待7年期限的到來——成為香港永久居民。這條理由足以使去香港讀書多了一層更深的意味。“一些內地學生都在熬這個7年,如果已經讀了4年,當然要繼續下去,否則不就虧了嗎?”一個現成的例子是,劉宇的同學提前回內地找工作,卻發現同一家公司,給內地員工開出的薪酬是3000塊,給香港員工開出的卻是10000塊。
而對于劉宇來說,他已經更懂得規劃自己的未來。“如果在美國,突然有什么變化,離開超過3個月,至少我手頭還有一本香港護照。”劉宇說,他很在意這本可以自由通行的護照。“想要去那里比真的去那里更重要。大學里,每到假期,內地學生即使有錢,也只能跟團,香港學生就能到處旅行。在香港待久了,也就習慣了不受限制,尤其在這種時候。”
現在,劉宇已經不在乎是否在電梯里說普通話了。但他仍然不會在廣東道這種內地游客頻繁出沒的地方說普通話。“旁邊人給你一個judgement,一個眼神,你還是會受傷,不管階層高低,都會看扁你,只因為你講普通話。”
這無疑是內地學生融入香港的最后一道心理門檻。(原載《南方人物周刊》,有刪節,應受訪者要求,文中Connie、劉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