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中山、黃興北上京城(上)

1912年3月10日，袁世凱在北京宣誓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后，面臨著與同盟會的許多尖銳矛盾，他竭力施展政治手腕，假意邀請革命領袖孫中山和黃興北上京城共商國是，借以分化同盟會的力量，欺騙輿論，粉飾太平，鞏固專制統治。

一、應邀北上，從容應對袁氏

孫中山于4月1日到南京臨時參議院正式辭職，南京民國臨時政府宣告結束。

孫中山認為革命已取得完美成果，指出：“三月以來，南北統一，戰事告終，造成完美無缺之中華民國，此皆中國國民及全國軍人之力所致。在本總統受職之初，亦不料有此種之好結果，亦不料以極短之時期，而能建立如此之大事業。”他表示要繼續為建設共和國而奮斗，指出：“本總統今日解職，并非功成身退，實欲以中華民國國民之地位，與各國民之力量，與四萬萬人協力造成中華民國之鞏固基礎，以冀世界之和平。”他確定面臨的任務，指出：“今日滿清退位，中華民國成立，民族、民權兩主義俱達到，唯有民生主義尚未著手，今后吾人所當致力的即在此事。” （《孫中山全集》，第2卷，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317-319頁）

隨后，孫中山立即動身離開南京，到上海、武漢、福州、廣州等地考察，宣傳民生主義。

4月9日，孫中山應黎元洪之邀，偕胡漢民、廖仲愷等到達武漢。袁世凱派范源濂、張大昕備專車赴武漢，歡迎孫中山進京，孫中山以“急于返粵”為由回電謝絕。隨后，袁世凱又電致廣州邀請孫中山北上，并準備派長子袁克定到上海迎接。6月14日，黃興通電辭去南京留守的職務，袁世凱致電黃興表示：“俟解職后，迅即來京，用資贊助。”唐紹儀、陸征祥內閣危機爆發后，袁世凱再次派人到上海，邀請孫中山和黃興北上進京面談，聲稱調和黨見，緩和矛盾。7月21日，北京的《大陸報》發表文章稱：“袁總統竭力招致孫中山先生來北京，盼望甚切，但孫君北上，于大局顛危也有裨益。”

8月2日，孫中山和黃興復電袁世凱，表示“擬緩數日，即同北上”。袁世凱立即回電稱：“得遂夙慕，至深歡忭”，急忙指派藍建樞、張昉為迎接專員，攜函赴滬迎接。同時，袁世凱特派趙秉均、梁士詒、王庚、傅良佐、陳宦等軍政要員為招待員，負責接待工作。袁世凱還騰出自己的公事房，供孫中山下榻。

孫、黃應邀北上，遭到許多同盟會員的反對，尤其是8月15日武昌首義元勛張振武、方維在北京慘遭陷害身亡后，群情激奮。上海的同志認為“此等現象，一若并非真共和，殊形危險”，力勸孫、黃不要貿然深入虎穴。河南、安徽、廣東等地黨員也紛紛來電勸說他們不要進京。孫中山決定黃興暫緩北上，自己則按計劃赴京。此時，孫中山對袁世凱既存戒心，更抱有期望，依然認為要從大局出發，盡快緩和黨際矛盾，穩定政局，推進民生方面的建設。

8月18日午后，孫中山離開上海同孚路黃興寓所，在袁世凱的專使張昉、程克陪同下，登上招商局的“平安”號輪船。與孫中山北上同行的有夫人盧慕貞、秘書宋靄齡，還有魏宸組、居正、王君復等10余人。

據上海《民權報》報道：

歡送孫公諸人中，登船后尚有勸孫公勿往者。大致謂：公世界偉人，歷經艱阻，豈怯于民國成立之后。惟此行以有益、無益為斷。觀北方情形，似即行亦無大裨益。

孫公謂：無論如何不失信于袁總統，且他人皆謂袁不可靠，我則以為可靠，必欲一試吾目光。（《孫中山全集》，第二卷，第401頁）4時20分，“平安”號輪船起航離滬北上。8月20日晚，孫中山乘船到達煙臺，22日上午8時，孫中山一行乘“平安”號輪船離開煙臺，于下午5時抵達天津。

23日，孫中山在塘沽接受記者采訪，記者問：“先生北上之用意？”孫中山回答：“予此次來北之意，不外調和南北感情，鞏固民國基礎。至于外交、財政、內政各事，若袁總統有問，余必盡我所知奉告袁總統，以期有所裨補。如袁總統不問及，予亦不便過問。”（上海《太平洋報》，1912年8月28日，轉引自《孫中山全集》，第二卷，第405頁）

24日上午，孫中山到天津的廣東會館，出席有同盟會會員400余人參加的歡迎大會。他在演講中指出：現在革命已經成功，但困難依然存在，非努力一心，焉能建設得臻完備。共和政體皆賴人民鞏固之，宜放開大眼光，破除小意見，以謀有益國家。

下午3時，孫中山在袁世凱的代表、教育總長范源濂和工商總長劉揆一等專員陪同下，乘專列離津赴京。

此前，孫中山曾于1894年7月偕陸皓東由天津第一次來到北京。當時孫中山在天津試圖上書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鴻章，實現自己關于“人能盡其才，地能盡其利，物能盡其用，貨能暢其流”的改良主張，遭到李鴻章拒絕。繼而孫中山和陸皓東游歷北京，“以窺清廷之虛實”，“則見滿清政治下之齷齪，更百倍于廣州”，（《在香港大學的演說》（1923年2月19日），《孫中山全集》，第七卷，中華書局1985年版） 斷定清廷腐敗無可救藥。

8月24日下午5時35分，孫中山的專列抵達北京站。火車站上彩棚炫目，軍樂嘹亮，禮炮齊鳴，前來歡迎孫中山的有總統代表梁士詒、各部總長、各界民眾，以及外國在華人士近萬人。

6時許，孫中山乘坐金漆朱輪雙白馬車，進正陽門，前往石大人胡同的迎賓館。該賓館位于東單迤北路東，原為袁世凱初任臨時大總統的辦公處，為迎接孫中山，袁搬到鐵獅子胡同東口的臨時大總統府辦公。

孫中山進入賓館后，對招待員、法制局局長施愚表示：“此次北來，惟一宗旨在贊助袁大總統謀國利民福之政策，并疏通南北感情，融合黨見。”稍事休息，孫中山應袁世凱之邀，前往鐵獅子胡同國務院做禮節性拜會。

晚8時左右，袁世凱親至門口恭迎孫中山，倆人手拉手來到宴會大廳。宴會上，袁世凱致辭說：

我盼望先生與克強久矣，今克強未與同行，未及共聆偉論，深引為憾，所幸先生惠然肯來，殊為欣慰。刻下時事日非，邊警迭至，世凱識薄能淺，深望先生有以教我，以固邦基，世凱忝負國民付托，，謹代表四萬萬同胞，求賜宏論，以匡不逮。財政、外交甚為棘手，尤望先生不時匡助。

孫中山答謝說：

文久居海外，于國內情形或有未盡詳悉之處，如有所知，自當貢獻。惟自軍興以來，各處商務凋敝，民不聊生，金融滯塞，為患甚巨。挽救之術，惟有興辦實業，注意拓殖，然皆恃交通發達之媒介，故當趕筑全國鐵路。尚望大總統力為贊助，早日筑成，則我國民前途受惠實多。（引自廖大偉：《1912初試共和》，第150頁）

宴會后，孫中山又與袁世凱暢論時事至深夜。

8月25日，孫中山宣布北上的宗旨和政見七條：第一、男女平權；第二、大鐵路計劃；第三、尊重議院；第四、南北不可分離；第五、大局急求統一；第六、報界宜造成健全政論；第七、決不居政界，惟愿作自由國民。

同日，孫中山到湖廣會館出席同盟會的歡迎大會和國民黨成立大會。

8月28日晚7時，袁世凱在總統府正式宴請孫中山。孫中山偕盧夫人、秘書宋靄齡，以及居正等十余人應邀赴宴，出席作陪的有各部總長、高級將領、參議院議長吳景濂、總統府秘書長梁士詒，還有孫武、宋教仁、沈秉堃、章太炎、孫毓筠及蒙、滿王族計60余人。

席間，袁世凱起立致詞：“孫先生游歷海外，廿余年，此次來京，與我所商者，大有造于民國前途。各項政見，漸有端倪……一時間殊難敘及。先是謠傳南北有種種意見，今見孫先生來京，與我所談者，極其誠懇。可見前此謠傳盡屬誤會。民國由此益加鞏固，此最可歡迎之事”。言畢，袁世凱邀在場眾人舉杯，向孫中山表示敬意，并高呼：“中山先生萬歲！”

接著，孫中山起立致答詞：“我中華民國成立，粗有基礎，建設事端，千頭萬緒，須我五大民族全體一心，共謀進步，方可成為完全民國。現有少數無意識者，謂中國空有共和之名，而無共和之實，大不滿意于政府。殊不知民國肇建，百廢待舉，況以數千年專制一變而為共和，誠非旦夕所能為力。故欲收真正共和效果，以私見所及，非十年不為功。今袁總統富于政治經驗，擔任國事，可為中國得人慶。”“……今幸有袁總統善于練兵，以中國之力，練兵數百萬，保全我五大族領土。外人素愛平和，斷不敢侵略我邊疆，奴隸我人民。但練兵既多，需費甚巨。我輩注重人民，須極力振興實業，講求民生主義，使我五大民族人民，共浚富源，家給人足，庶民生有賴，而租稅有所自出，國家歲入，日漸增加，則練兵之費，既有所取，教育之費，亦有所資。以我五大民族人民既庶且富，又能使人人受教育，與列強各文明國，并駕齊驅，又有強兵以為之盾，十年后當可為世界第一強國。想在座諸公，亦樂觀厥成。”（《孫中山全集》，第二卷，第419頁）致詞畢，孫中山舉杯高呼：“袁大總統萬歲！”“中華民國萬歲！”“五大民族萬歲！”頓時，全場掌聲雷動，氣氛極其熱烈。

應袁世凱的迫切請求，孫中山于8月29日電邀黃興北上：

上海黃克強先生鑒：到京以后，項城接談兩次。關于實業各節，彼亦向有計劃，大致不甚相遠。至國防、外交，所見亦略相同。以弟所見，項城實陷于可悲之境遇，絕無可疑之余地。張振武一案，實迫于黎之急電，不能不照辦，中央處于危疑之境，非將順無以副黎之望，則南北更難統一，致一時不察，竟以至此。自弟到此以來，大消北方之意見。兄當速到，則南方風潮亦止息，統一當有圓滿之結果。千萬先來此一行，然后赴湘。幸甚。孫文。（《孫中山全集》，第二卷，第450頁）

在孫中山的催促下，黃興于9月5日偕陳其美、李書城等十余人，乘“銘新”輪離滬北上。9月8日，黃興出席煙臺各社團聯合召開的歡迎會，發表演講稱：“共和雖經宣布，而南北意見往往不免有隔閡之處，故兄弟首將留守取消，表示南北統一的誠意，以釋天下人之疑念。”“到京后定當調和一切，使我同胞無稍隔閡，和衷共濟，以鞏固民國基礎。”9月9日晚，黃興一行抵達天津。次日下午，黃興在天津國民黨支部和墾殖協會聯合召開的歡迎會上，再次發表演講強調：“此次革命，系全國四百兆人之發于良心，應于時勢，故能收此全功。但改革以后，建設甚難。現在全國秩序尚未恢復，吾人亦不能負全國人民之希望，最為慚愧。兄弟對于現在進行，以化除黨見、統一精神為第一要義。”（《黃興集》，第254-255頁）

9月11日下午，黃興一行抵達北京。針對袁世凱頒令授予黃興為陸軍上將銜，黃興于9月12日致電袁世凱，請辭上將銜稱：“十年以來，屢蹶屢起，中間亡命海外，雖不敢茍且旦夕，愛惜余生，然多敗垂成，實無功可紀。”“務懇我大總統俯鑒愚忱，而重視名器，不可濫假，收回成命，使興得為共和國民，免滋咎戾，實所感激，不勝屏營之至。”（湖南省社會科學院編：《黃興集》，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257-258頁）袁世凱復電道：“該前留守奔走國事二十年，提倡共和，改革政體，熱心毅力，百折不回，出生入死，堅苦卓絕，凡所經歷，中外咸知，即起諸先烈于九原而質之，當無愧色。”“該前留守謙挹之懷，足以風世。惟事經國務會議，僉謂該前留守名冠軍界，眾論翕然。所謂收回成命，礙難照準。”（同前，第258頁）

袁世凱在居仁堂大殿親自主持歡迎黃興的晚宴，孫中山、黃興等應邀赴宴。袁世凱首先致歡迎詞，孫中山、黃興也致詞答謝。隨后，赴宴的嘉賓依次致詞。坐在西南角的軍事處副處長傅良佐，在致辭時將孫中山、黃興、袁世凱恭維了一番，話題一轉，攻擊國民黨說：“共和是北洋之功，同盟會是暴徒，只會亂鬧……”此時席間有人相呼應，高喊：“孫中山一點力量也沒有！”“孫中山是孫大炮、大騙子！”面對晚宴出現的騷動，孫中山和黃興并不為所動，沉著冷靜，舉止從容如常。

袁世凱見時機已到，便站起身來，煞有介事地用拳頭猛砸餐桌，宴會廳立刻安靜下來。他緊皺眉頭，厲聲喝道：“我們今天歡迎孫先生、黃司令，不要說那些題外的話！”接著，他拱手向孫中山和黃興說：“北洋軍人都是大老粗，程度不太夠，望孫先生、黃司令海諒！”（廖大偉：《1912初試共和》，第152頁）

作者單位：北京聯合大學應用文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