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居民樓底有一小賣部,巴掌大,油鹽醬醋擠滿貨架,活像螺絲殼里做道場。
一日炒菜,發現家中無油,遂下樓。大爺找錢的時候,動作吞吞吐吐,不是老齡化的遲緩,而是在琢磨著什么,耽擱了速度,渾白的眼珠翻越過老花鏡,瞟了我一眼,又一眼。換個人,我一定會把他看回去,反咬住他的目光攆上一截。但是,跟一個爺爺輩兒的較真地磕,有理也虧。補充一下,我平日超市購物,極少光臨樓下,老大爺看我覺得眼生吧?隨他看吧。偷空貓了一眼電視,紅軍正在過草地,臉上表情像表演希臘悲劇。
我把大爺找我的零錢一股腦塞到褲兜,抓起油瓶,腳底生風。
很久之后,才發現,在一堆稀軟的紙幣里夾雜了一張20元的假幣。薄脆的質地和嶄新的程度,一捏就感到它的血統不純。它假得老老實實,一點企圖裝真幣的心思都沒有。
想到大爺找錢時的那點掙扎和猶豫,我的心情就像紅軍過草地一樣悲壯。
大學的中國電影課,老師放賈樟柯的《小武》,怕我們瞌睡,放一段就暫停,然后討論。
臨汾擁擠的公交車,小偷的手像蛇一樣無聲無息地滑進一名乘客的口袋。暫停。老師問,你們能猜到下一個畫面是什么嗎?
竊取成功,到站下車;打110,扭送派出所……發言眾多,基本分兩派,偷著和偷不著。老師先知一樣微笑看著我們,然后按下播放鍵——畫面一晃,搖到司機的頭頂——一塊常見的“出入平安”的牌子顛簸搖晃,背面是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的頭像。
賈樟柯要說的太明顯了——重點不在偷竊的結果,而是一代人的信仰早已經松動、瓦解、消逝。
信仰缺失,人便沒了敬畏,欲望開始蔓延。革命先輩拋頭顱灑熱血打下的江山正在以每平米2萬5的均價出售。神州大地到處都沸騰著對GDP的崇拜。問題很快浮出水面,國家忙活著重塑形象,公共分子開始尋找中國人的信仰。身邊的一切,既混亂又蓬勃,最能體現這種反差的就是我們的文化產業。
時值建黨70年,打開電視滿江紅。可如果你能坐下來看上幾集,你會發現,紅劇的紅不再是黨旗的紅,而是人民幣的紅。沖淡了意識形態,濃郁了商業價值。
為了收視率,有些紅劇偶像化,養眼的明星、精致的畫面、糾葛的感情,俊男美女以革命之名大談戀愛;有些紅劇則過分武俠,古龍式的情節、金庸式的神功、張紀中的手法,還有的紅劇則嬉笑怒罵,插科打諢,寓教于樂的目的沒有達到,觀眾倒是一個個被雷得外焦里嫩;更有甚者追求極端暴力美學,過分渲染肉體撕裂成兩半,子彈擊碎腦瓜的特寫鏡頭。這一切只能說明——娛樂至上。隨著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的轉軌,消費文化匆忙走向前臺,紅劇也很快被商品經濟所利用,迅速轉化為可以出售的商品,成為大眾文化產業著力開發的重要資源。
人們當然需要娛樂,我也不喜歡黑著臉一板一眼地痛陳革命歷史,誰也不喜歡高大全式的紅色英雄。但娛樂至上的年代并不代表人們不需要信仰。《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曾經打動過一代人的青春,“人最寶貴的是時間……”像毛選語錄一樣,人人都能張口即來。《士兵突擊》里“不拋棄不放棄”的許三多被大眾評選為當年的“十大杰出青年”,《人間正道是滄桑》里關于自由意志的選擇把許多知識分子重新拉回到熒幕前,《恰同學少年》成了多少青少年競相追看的新經典。
當下的紅劇如何找回信仰,繼而照耀中國?這是一個值得思索的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