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煮三國》熱銷以后,成君憶被邀請到廣州的一家企業講學,看到一個紅色大橫幅上給自己貼上了“大師”的標簽,他說,你們不要叫我大師,大師是罵人的話。
每個清晨都是成君憶噩夢的開始,眼前的朝陽就是一道難以愈合的傷口。他感覺到血液猛烈撞擊血管的聲音,像要炸開的頭顱讓他痛不欲生。他不知多少次想要離開這個世界,想到自殺,直到2003年的一個傍晚……
這一年的非典讓一切停止了節奏,困在上海的成君憶也被迫停了下來。百無聊賴中他到上海書城找書看,翻到《西游記》,突然有道光從他的腦海里劃過,《西游記》呈現出來一些他從來不曾見過的內容。以前他把《西游記》當兒童書看熱鬧,這一次,他突然看到了另一個人生——他發現自己也是一個唐僧,每個人都是一個唐僧,走在西天取經的路上尋找答案。
月盈則虧的幸福
每天放學,屬于成君憶的只有他的那個小閣樓。小時候他被父母托付給外公外婆,脾氣暴躁的外公區別看待孫子和外孫。因為占了家里的口糧,外公生氣時不讓他吃飯,就連過年都是如此,從那時開始,成君憶覺得自己是一個累贅。
他每天在閣樓上想得最多的是,究竟什么是幸福。他變得抑郁,焦慮,一種深深的自卑讓他無法擺脫。
很長時間里,他無法跟父母有情感上的溝通,雖然他幫他們買賣房子,幫他們賺錢、給他們送禮物,也盡全力贍養他們,但每當他和父母一起坐在沙發上的時候,永遠是沉默。
有一次,成君憶的朋友跟他抱怨,自己的孩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成君憶這個做干舅舅的應該去管管。那個時刻讓成君憶突然明白,“一個身在幸福中的人一定是不幸的,幸福,其實就是一個月盈則虧的狀態。”
恰恰生活在痛苦中的人才會去思考幸福、理解幸福、追逐幸福,“幸福是需要痛苦來印證的,正因為不幸福,才有思考和尋找的可能。”他想,是父母在有意無意間給了他這種可能,自己一路苦苦尋找的幸福其實從來沒有離開過他。
他開始感謝他的父母、外公和當年生活在一起的舅舅、舅媽。他需要找到一種溝通方式,用一個成年人的智慧去解決自己的問題。
“用別人愿意接受的方式和人相處,時間長了,就能夠用一種合適的方式彼此關心對方。”這樣的關系開始出現在他和他身邊的朋友身上。和朋友在一起時,他開始能夠開懷大笑,看到多年沒見的發小,他激動得跟他們抱在一起。
做普通人就是我的成功
大學畢業的成君憶做過雜志編輯、電視紀錄片編導。1992年的“策劃熱、點子熱”讓成君憶激動得熱血沸騰,他和幾個朋友一起注冊了一個企業發展研究所。
那個時候,什么能賺錢他們干什么。研究所離武昌火車站很近,他們發現經常有人問路,決定設計一個人機互動的問路設備,卻最終也沒有成功。一年之后,成君憶離開了。他又做了書商、保險推銷員。他學著同事,把上邊攤派的保險任務分給親戚,到了月末,別人都能完成任務,他完不成,“因為我家里親戚少,所以總也完不成。”
離開保險公司,他度過了近兩年的失業期。后來在朋友家無意看到了一本經管雜志,他一下子回想起了1992年自己辦公司時的熱情。一個機會,他成為廣州一家企業老板的管理顧問。他一邊自學一邊教那個企業家,一步步走來,最后做了TCL的顧問。
《水煮三國》讓成君憶一炮而紅,之后他的《悟空不是個好員工》、《漁夫與管理學》、《愛情經濟學》等經管類書籍登上暢銷書排行榜。成君憶說,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成功的人。
《水煮三國》以后,他收到了各大企業和媒體邀請,大部分他沒有接受。有一次,一個企業邀請他去講三國中的權謀,雖然開出了很高的出場費,但是被成君憶回絕了。他有一種道德上的潔癖,“我覺得這不符合我的職業道德,我不允許自己這樣做。很顯然,權謀并不是一種健康的價值觀,無論現在的人怎么崇拜曹操,但是從我這里過不去,所以我不會去講。”
和閻崇年一起走在街上,不一會兒閻崇年就被人群包圍起來,成君憶慶幸自己是那個站在一邊的旁觀者。有人跑過來,激動地對他說,“成老師,我是你的粉絲。”他反過來說,“你能不能做我的朋友?”成君憶時常對名利場感到恐慌,他更慶幸自己走上了“另一條路”,這條路,是做一個普通人的快樂。
開花的思想
小學三年級,成君憶想當作家,他發現,作家似乎總是在揭示著什么。長大的整個過程,成君憶都在不由自主地模仿。年少時,他喜歡寫詩,北島是他最初的模仿對象。
1985年,他開始寫小說和隨筆,那個時候對梁曉聲的模仿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他喜歡梁曉聲獨特的敘事方式,他也希望,用梁曉聲的那種敘事方式來講述自己。雖然那個時候的作品都沒能留下,但在獨自行走的路上,他變得不再孤獨。
1992年,成君憶開始進入管理咨詢行業,他本能地把文學的元素帶到這個領域。從前他的創作并不引人注意,但到了工商管理領域里,文學的美麗開始呈現。
那時候他在報紙和雜志上開設專欄,他的作品得到一致好評,開始有讀者給他寫信。后來,他的風格在經管類作品中成了一個顯著的流派。
“現代管理學里面有一個漏洞,缺少對人性的理解,粗暴地把人定義成機器人。結果是所有進入到經管里的人發現,他們的人生是黑暗的,工作成了一個黑暗的領域。”成君憶把文學的光芒帶到管理學的黑暗世界,開始用文學照耀它。
他把領導力說成是“領導者忽悠員工的能力”,所謂的團隊建設,“實際上是馬屁工程的建設。”他的《水煮三國》在全國的發行量超過120萬冊,再版三十余次,最火爆的時候,書店的財經專柜有一半《水煮三國》的跟風書。成君憶成名了。
他愿意把自己比喻成一株草本植物,“如果我的書是花朵的話,它是自然而然開放的,但是這個花朵別人是不是喜歡,這種生命的呈現狀態能不能給別人啟發,我都不知道。我并不認為我能教育人,我也不認為我有這樣的權威,因為一個人可以尋找很多種參考答案,我所能提供的,也僅僅只是一種而已。”
理解第一位
《小康·財智》:寫了這么多經管類的書籍,“水煮系列”中,您最滿意的是哪一本?
成君憶:看是用什么標準,從藝術結構看,《在梁山公司野蠻成長》是最好的,因為它的文學性、文學結構的完整性都是以前的作品不具備的。《水煮三國》的藝術結構是不如《在梁山公司野蠻成長》這么完整的,《水煮三國》的意義在于它是開創性的,但是《在梁山公司野蠻成長》在結構、文學性方面更好。這個變化還可以對比以前的《愛情經濟學》,它也是一部小說,它也有一些留白,這個留白給了你一些想象的空間,在水煮四大名著中,每一本書都有它自己的特點,都有它的實驗性。但是總的來說,我個人認為,在水煮四大名著當中,《在梁山公司野蠻成長》應該是最好的,主題思想,意義更明確。
《小康·財智》:您之前說過您自己的生活發生轉變是在書店看了《西游記》,但是《水煮三國》是“水煮系列”的開山之作,當時為什么想著要先寫《水煮三國》呢?
成君憶:《水煮三國》是一種調侃。那個時候是財經圖書最好賣的年代,幾乎全是外版書。只要打上一個MBA,打上菲利普·科特勒(現代營銷學之父)的名字,隨便扔到市場上,就能買個一兩萬冊。那個時候中國人是西方人的學生,我買本管理學案例的書回來,就能教一個老板。但是后來我發現不對,管理超過很多人的想象的。直到現在,很多人還認為管理就是一個技術問題。如果管理只是一個技術問題,那么他就會變得非常簡單。
《小康·財智》:在您看來,作品什么是第一位的呢?比如有人會說文筆、有人覺得是思想、有人覺得是其他方面,您覺得呢?
成君憶:理解是第一位的。如果沒有理解,就無法溝通。如果沒有理解所有的溝通都是白費,你只能贏得別人對你的認同。在寫作上,就是作者和讀者之間的理解。我和中國讀者、美國讀者說話采用的方式就會不同,這是為讀者著想,要去理解讀者。
《小康·財智》:您是中國經管類圖書第一個走出國門的作者,為什么只在亞洲的銷量比較好呢?
成君憶:早在2003年的時候就有人跟我說過,成君憶如果你想國際化的話,你的敘事方式要做改變。如果我要走入美國市場,我就必須對美國讀者說話,而不是用對中國讀者說話的口吻。在中國很多東西不需要做解釋,我們說劉備、三國、《論語》,都不用做解釋,但是面對美國人的時候,是需要做描述的。劉備的什么樣的人,《論語》講的是什么,是需要做解釋的。需要用美國讀者能夠理解的方式說話。這是作者和讀者的關系。
《小康·財智》:您是什么時候開始跟一般人的想法偏離,形成自己的看法的?
成君憶:社會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是沒有人能夠替你負責任的,你要自己為自己負責。
《小康·財智》:當您的價值觀跟身邊人的價值觀不一樣的時候,生活是更困難了還是更容易了?
成君憶:很難說,有的時候是更困難了,有的時候是更容易了,更困難是我沒有辦法去和一些我不認同的事物溝通,這會讓我變得很孤立。更容易是因為我不再糾結,因為單純本身就有一種力量,單純和理解讓我能夠以一種更有效率的方式與人相處,更有效地跟人溝通,然后我發現,相處下來更容易。從前我們跟一個人成為朋友,需要很長的時間,大家用互相妥協的方式相處,我甚至不相信那是真正意義上的朋友,現在我跟一個人成為朋友的可能性變得越來越大,時間變得越來越短,跟很多人有一見如故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