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膳過后,顏子晴和秦曉漁依舊像一對姐妹花一樣黏在一起,只是今天秦曉漁似乎拿自己的體己錢置辦了些禮物,打算送給顏子晴。在發現西晏察覺的時候,才略帶慚愧地說:“子晴妹妹十三歲生辰,我挑了樣禮物,給她道賀?!?/p>
“是什么,我要看看!”顏子晴欣喜地過去拆禮物,打開一層層精致的包裝,看到一對錯彩鎦金的鐲子,做工精致,看起來華麗又顯出高貴。
“真漂亮!”顏子晴對于秦曉漁絲毫不吝惜贊美,“曉漁嫂嫂最好了!”
“你喜歡就好,等你出嫁的時候,嫂嫂再送你個更漂亮的?!鼻貢詽O彎彎的眉毛顯得溫順而乖巧,輕輕點了顏子晴挺翹的鼻子。
“原來子晴妹妹生辰,瞧我光顧著忙,竟給忘了?!蔽麝踢m時地插口表示歉意,事實上府里并沒有任何人告訴她關于顏子晴生辰的事。
顏子晴微微收了剛才欣喜的表情,面帶恭敬地沖西晏道:“公主自然貴人多忘事,我一個小丫頭的生辰,實在不足掛齒?!?/p>
“就是,她一個小丫頭,過什么生辰,能順順當當地就好?!鳖伔蛉嗽谝慌园矒岬卣f道,語氣甚是實在。
“夫人,話可不能這么說,子晴現在是國舅千金,雖是庶出,也是極顯赫了,論身份地位,該講究的還是要講究。”西晏顯出苦口婆心的姿態,表情看起來果真有“長嫂如母”的氣度,“我三叔誠親王的小兒子宗晨,比子晴大兩歲,長得一表人才,深得父皇喜愛,是個能成大器的孩子。西晏看著子晴也不小了,想替妹妹做個媒,找個機會跟父皇奏報,吾皇仁慈,想必……”
“我不嫁!”顏子晴的聲音帶著急躁和憤怒,生硬地打斷了西晏的話。從她的反應來看,西晏覺得自己試探得沒錯。剛剛自己將宗晨夸得天花亂墜,顏夫人不禁面露喜悅贊賞的神色,偏偏顏子晴好像被逼急的兔子,一口就否定了。
通常一個女人堅持拒絕一個條件優秀的男人,原因只能有一個,她已經有了心上人。
“我不嫁什么誠親王的兒子!”顏子晴重復了一遍,語氣較剛才似乎更重。
“放肆!”顏夫人果斷地呵斥了女兒,“子晴,公主好心幫你張羅乘龍快婿,卻遭到你的惡語相向,你這丫頭眼里到底還有君臣,有家法嗎?!平時三姨太怎么教育你的?!”
顏夫人口中的三姨太正是顏子晴的生母,平時在顏府始終少言寡語,不參與女眷中的是非,倒是生了個女兒和她性格剛好相反。顏夫人是個治家嚴明的女人,顏國舅接連娶了兩房妾室,也只得了一個女兒。
從根本上說,她是厭惡三姨太的,她不允許任何非嫡系的人在她面前耀武揚威。可惜顏子晴還太小,還沒看清這些問題,一心以為顏夫人真的會像寵愛自己女兒一樣寵她。
此刻顏子晴怔怔地看著顏夫人,又看了看西晏,眼淚也被激了出來,轉身就回了房里。
秦曉漁在背后叫她,正想追過去,顏夫人忽然開口:“不用理她,小孩子脾氣,全是被慣的!也是時候該找個人家管管她了!”
西晏知道顏夫人對于剛才她提到的誠親王世子宗晨有興趣,之所以不顧顏子晴的感受,就是看準了誠王府的勢力。畢竟顏家子孫不多,子女如果都能和皇室攀上親戚,對顏家而言絕對是天大的好事。
秦曉漁緊皺眉頭,看起來似是有種擔憂。三姨太顯然受了些驚嚇,此刻只是低著頭,不敢多言。
“子晴妹妹想是心里有人了,容不下別人提議她嫁別人?!蔽麝淘谝慌郧〉胶锰幍胤治觥?/p>
“這個丫頭片子,好好的待字閨中的姑娘,心里還能有誰?!”顏夫人掃視秦曉漁和一旁的三姨太,怒氣正盛,“你們兩個平時和子晴走得近,倒是說說看,這丫頭的心上人是哪家的野小子?!”
“夫人何必問得太清楚,小姑娘家,難免有胡思亂想的時候?!蔽麝虅裎?,眼睛卻將秦曉漁和三姨太的臉色瞧了個遍,兩人皆是戰戰兢兢。
“曉漁說!”顏夫人勒令,聲色俱厲。
秦曉漁很少見到顏夫人發火,早已經嚇得手足無措,跪在地上身子微顫:“媳婦只是聽說……子晴妹妹和三姨娘家的表侄兒似有些來往……”
“啪”的一聲。
顏夫人將杯子摔在地上,怒色滿臉,沖三姨太罵道:“你這愚婦,怎么教育女兒的?!你娘家的表侄兒是什么身份,子晴現在是什么身份,子晴今后要嫁的人必是人中龍鳳,萬一被一些腌臜小子鉆了空子,咱們顏家臉面何存?!”
三姨太只是跪著答應,始終不敢抬頭看顏夫人。西晏看出顏家當家夫人確實威信十足,震得所有人都畏懼。
折騰了一晌午,回到內院準備午休時,西晏才看到顏子晴早已站在院落中間,滿臉憤恨傷心地堵在門前,看來是找她算總賬的架勢。
“子晴妹妹可是稀客,從前只見你總往偏院跑,卻不知今天怎么到我這邊來的?”西晏表現得極為和煦自然,笑意盈盈地過去。
“你少裝蒜!”顏子晴罵道,眼睛瞪得極大,面色也逐漸泛紅,“你給我張羅婚事,成心和我作對!你果然是個難對付的毒婦!”
西晏笑意似乎更濃,諷刺道:“從我進了顏家門到現在,你無時無刻不在用各種方法打壓我,抬高你的‘曉漁嫂嫂’。要知道,她被夫人呵斥了兩句,可把你和你那個表哥的事都招了?!?/p>
“你胡說!”
“我做什么要胡說?顏子晴,既然是王公親貴的千金小姐,你就該早點認清,很多感情一開始就不可能。你要嫁的人,即使不是我極力推薦的宗晨,也必是一個顯貴公子,絕不會是你的那個表哥。我只是稍稍提得早了些,早些打碎了你那點幻想,也算是對你這些日子擠兌我的一種懲戒。”
顏子晴的眼睛越瞪越圓,西晏卻始終笑意盈人,沒表現出任何異樣,唯一有殺傷力的,只有那聽起來柔和又低沉的話語。
“那些屬相不合,不宜添子嗣的謊話,下次本宮不想再聽到了,也不想看到你再用你那拙劣的手段對我使什么花招了。如果你識相點,就乖乖的,否則,我有方法讓你嫁給一個能使你郁悶一生的男人!”
第十一章
顏子晴接連幾天沒有出房間,顏夫人勒令她閉門思過,包括三姨太,也一同受罰。
家里忽然安靜了許多,平時飯桌上,言語最多的就是顏子晴,她的離開,直接影響人應該是秦曉漁,大約得了一回教訓,忽然老實了許多,前幾日的得意隨著顏子晴的受罰而收斂了不少。
西晏倒成了飯桌上言談的主力軍。顏夫人大約對誠親王的小兒子甚有興趣,時常旁敲側擊地詢問她。這反而讓西晏略有為難,說到底她只是為了給顏子晴一個教訓,至于保媒這種事,她并不想做,何況顏子晴還小,對愛情的認知不夠清晰,也許她早已認定了她表哥,在她沒徹底想清楚之前就將婚事定下,對她來說一定是種巨大的打擊。西晏還不想做那個惡人。
一直到冬至那天,西晏才終于見到皇上,從紀堯塵降敵開始,皇上似乎有意避開她,不管她如何請求,都不曾得到召見。
冬至這天,皇宮內院設宴,王宮親貴們齊聚一堂,西晏才得以遠遠地見到皇上。接近三個月的時間,他顯得憔悴了很多。西晏曾經在心里罵過他,也怨過他,可見面的時候,父皇從小對她的寵愛依舊歷歷在目,怎么也恨不起來。
“西晏,顏家是目前能保你平安無憂的最好歸宿。很多事,父皇不方便對你一個小丫頭講,但以后你會明白父皇的苦心?!被噬涎凵窭镲柡钜猓^上的白發似乎在這段時間里添了許多,整個人越發顯得蒼老,瞳孔里幽深而滄桑。
“父皇,女兒想替四妹和親?!蔽麝虒⒆约航鼇硪恢痹谥\劃的事說出來,內心竟有種莫名的興奮。
隆德帝目光凝固了片刻,忽然失笑:“為了紀堯塵吧?”
西晏不語,低著頭已經表示默認。
“為了他連父皇都可以不要,果然女兒大了,胳膊肘都是往外拐的。”隆德帝無奈地搖搖頭,明黃的龍袍襯得臉色并不好,“可是,父皇不可能答應你?!?/p>
“女兒知道這有些荒唐,可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就是他,他是女兒的駙馬……”
“現在顏子昭才是你的駙馬?!?/p>
西晏趕忙搖頭,垂下眸子道:“女兒知道父皇為了保我,才把我改嫁給顏子昭,這門親事原本是四妹的,因為這個,四妹現在輪到和親北岳。西晏和她從小感情一直很好,怎么忍心看她嫁到這么遠的地方?”
“任性!”隆德帝低聲呵斥了一句,眉頭蹙緊,“兩國邦交,豈是兒戲?你還想一女嫁三夫,去北岳嘗試一下做太子妃的滋味?!為了你一個人的相思之苦,你要顏家臉面掃地,要南川陷入險境嗎?!”
“女兒不是那個意思!”西晏急得趕忙否定。
“父皇只給你一個忠告,安安心心地在顏府,平平靜靜地過日子。以后你就會知道,安穩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是萬貫家財也換不來的!”隆德帝說到最后,聲音低得幾不可聞。這讓西晏隱隱地感覺到似乎將會有事發生。
宴會的隆重超乎西晏意料,歌舞升平,一片盛世景象?;蕦m貴戚按次序坐定,欣喜地等著今天的演出和盛宴。
先帝凱彰帝在位時,南川是普天下極為強盛的國度,經濟的繁榮,軍事的強大,成就了霸主地位,卻因為揮霍自大,鼎盛之后逐漸顯出頹勢,吏治的腐敗嚴重,各地出現虧空,兵營也疏于操練。隆德帝即位之初,曾銳意改革,想走出一條中興之路,事實證明,朝中各路親貴大臣派別不同,意見不一,利益的牽扯,使得變法舉步維艱。
而北岳曾是荒蠻之地,卻逐漸強大起來,可以和南川抗衡,甚至可以牽制南川。
珍饈美味當前,西晏竟一點胃口也沒有,父皇這條路走不通,她要自己采取方法,要趕在二月初四公主和親隊伍出發前,把一切安排妥當。
顏子昭就坐在西晏身旁,似乎胃口極好,邊看著表演,邊品嘗菜肴,興致高漲。臺上演到精彩時,顏子昭會跟著大聲叫好。
“粗俗,你叫這么高做什么?你看周圍那些親貴們,可都在朝咱們這邊看?!蔽麝虦喩聿蛔栽?,適時地碰了碰顏子昭的胳膊提醒他。
“看戲理應如此,京城最有名的戲班子都來了,平時在宮外,想看還沒得看,這回總算了過了癮?!鳖佔诱褞缀跻酒饋砼氖帧?/p>
“子昭哥哥!”旁邊桌的六皇子西旻見顏子昭如此興奮,也跟著效仿,一時間一唱一和,一大一小,“什么時候帶我出宮玩?上次你可是答應過的?!?/p>
顏子昭和六皇子西旻嚴格地說算是表兄弟,他是顏貴妃的兒子,平日里就和顏家人走得近。不過,今天顏子昭可沒有爽快地答應,反而端起架子來:“你這小子,帶你玩可不能白帶,我可是有條件的……”
“什么條件?”西旻還小,輕松就上了當,眨巴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等著顏子昭說。
“今后改口叫我‘三姐夫’,我就帶你出去,否則……”
“三姐夫!”西旻叫得異常爽快,仿佛生怕他反悔。
“噯!”顏子昭結結實實地答應了一聲,看起來極是滿意,伸手抱起西旻,惹得他咯咯直笑。
倒是西晏急了,用胳膊肘倒了顏子昭一把:“你少自作主張了,西旻是皇子,又這么小,不能隨便帶出宮,萬一出事,你有幾個腦袋擔著?!”
“我是顏家的人,尚不怕這個,你擔心什么?”
“我……”
“聽說你跟我姑母歷來不合,應該更不擔心才對?!?/p>
西晏被他說得啞口無言,白了他一眼不再理會。
宴會高潮迭起,到最后宮里升起了無數燈盞,照得天空亮如白晝。燈火輝煌的宮殿,仿佛又回到南川的鼎盛時期。聽宮里的老人講,凱彰帝在位年間,曾為肅景皇太后過六十大壽,當時宮里熱鬧的景象空前絕后,幾乎整條過壽街都由金子鋪成,點亮無數明燈將宮殿內外全照了通明。
盡管西晏認為那僅僅是傳說,可如今真的是昔日繁華不見,節儉治國的背后,只是一片虛空在支撐。
宴會結束后,顏子昭派了府里的人來接,宮門外擠滿了親貴的車馬,一時間竟有些混亂,冬至的天氣已然寒冷,宮門的甬道塞滿了人,都趕著盡快回府,宮殿正門元川門外仆呼其主,父呼其子的聲音此起彼伏。
西晏不多工夫已經被擠散,被行人推擠著朝前走。過了好一會兒,忽然一只手臂在暗夜里圈住了她的肩膀,沒等她反應過來,已經拉她上了一輛馬車。她這才看清是顏子昭,只是車里還有一個人——六皇子西旻。
西旻顯得興奮極了,幾乎在車里手舞足蹈。反而西晏情緒不甚好,皺了皺眉頭:“六弟,你這時出宮,父皇和顏貴妃怪罪下來……”
“姑母那里,我已經安排妥了,明天一早把西旻送回來?!鳖佔诱褞椭鲿F回答。
“三姐,三姐夫說,今天帶我們去個很特別的地方!”西旻顯得異常開心,烏溜溜的眼睛顯出期待的神采,看來是被那皇城高院憋悶了太久。
“六弟不要聽他胡說,要多聽師傅的話,少跟著你表哥學?!蔽麝踢€是決定把他拉回正途,盡管顏貴妃和她向來有隙,可六弟畢竟還是自己的弟弟。
“師傅好無趣,在書房里念書的時候我聽得直打瞌睡。我討厭讀書!”西旻倒是直言不諱,說得小臉氣鼓鼓的,伸手拉著顏子昭的衣襟,似乎很是信賴,“我喜歡三姐夫教我?!?/p>
西晏知道書房必定是枯燥的,每個孩子都厭惡,可她絕對不信顏子昭能教給他些正經東西。
“顏子昭,你休把六弟教壞了,他若學成你這些毛病,今后還得了?”
顏子昭不滿,回頭瞥了西晏一眼:“我這樣又如何?西旻的師傅勒令他讀的書,哪里是他這個年紀能懂的?”
西晏也無法幫那些老先生說好話,只好沉默地跟著車走。過了大約一個時辰,顏子昭將車停下,招呼西晏和西旻下車。
車外寒風很大,空氣干冷,到處都被冰封了,而月色卻皎潔得醉人。西晏這才發現已經到了江邊,過了江原本也是南川的國土,近年來北岳勢力日益擴張,眼看就快和南川劃江而治。
月光照在堅實的冰面上,映出一片寒光,江上停著一艘船,顯然被凍在了冰上,周圍空無一人。
西旻已經樂得蹦跶,直夸這景色好,而西晏卻若有所思,平時渡江要經過輪渡,且水流湍急,現在這個季節,江面已經連成陸地,結實得可以跑馬車,如果選擇現在渡江,也許是個好機會。
“那艘船是廢棄的戰船,里面什么東西都沒了,只是還堅固得很,前幾天我發現這里已經凍得結實,差人把這艘船里打掃了一下,生了火爐,又放了些糧食和臘肉,打算等府里待膩了,過來逍遙幾天。”顏子昭伸著懶腰介紹著,“怎么樣,上去看看?”
西旻高興得直點頭,被顏子昭一把抱到肩上坐穩,又伸手扶西晏,三人小心翼翼地登上冰面,朝著船的方向走去。
明朗的月光使得三人的身影在冰面上拉得很長。西晏開始反對顏子昭扶她,只是腳下極滑,走了幾步不穩,只好任他攙著。
“外面看起來像戰船,里面看著像花船,還有熏香的味道,莫不是從前帶了哪個粉頭來尋歡作樂?”西晏故意出言諷刺他。
“整個京城現在誰人不知我顏子昭娶了個有名的悍婦,我每日戰戰兢兢,提心吊膽還來不及,哪有機會尋歡作樂?”顏子昭說起來似乎還透著委屈。
“三姐,三姐夫!這條船真漂亮!還能看到這么好的景色,咱們就住在這里吧!這里比宮里有意思多了!”西旻在船上到處跑,儼然對這里新奇得很。
“你今天把我帶到這里來,不會只是想讓我看風景賞月的吧?”西晏反問,在她眼里,顏子昭的怪異舉動,應當是有源頭的。
“看來你很聰明。”
“一般般?!?/p>
“不過你的丫鬟柳絮似乎沒你這般才智?!?/p>
西晏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想說什么。
“那天碰巧聽到她和曉漁房里的美嬋吵架,無意中聽到她說走了嘴,說公主不會長待在府里。當時我就疑心,也許你有什么不為人知的想法,后來我發現你在暗中準備盤纏,準備去北岳的地圖。”顏子昭的臉色看不出陰晴,眼神早已經飄到窗外,聲音也低沉了許多。
西晏怔了一下,她沒想到顏子昭已經看出她的意圖,那他今天帶她出來是何用意,她完全猜不出。
“你去北岳為了什么,我想不言自明。但是我今天是專程想告訴你,北岳和南川就要開戰了,這冬天的季節,是最適宜渡江的,北岳軍不善水戰,耐寒和陸地作戰卻是強項,如果我猜得不錯,北岳的軍隊很快就要進攻了。南川這邊沿江都已經戒嚴,唯獨這一小段,這一段地勢不好,冰面薄,只有我們三個尚且能承受,如果是軍隊集中渡江,將造成塌陷,掉進冰窟窿是什么下場,人人都想得到?!鳖佔诱呀裉斓恼Z氣不同于往常,西晏不知道他的真性情到底是戲謔還是正經。
“那又如何?”
“北岳這次派作先鋒的將領,就是才被北岳的哲惠帝封為縱橫將軍的降將紀堯塵?!?/p>
西晏這才明白他要表達的含義,心里忽地像薄冰踏空,臉煞白一片。
“剛剛降敵,自然要著重于立功才能立足,而對于北岳哲惠帝來說,如果他能破軍,當然對北岳是件大好事,如果不能,他死了,也不算是北岳的損失,因為他本來就是降將?!鳖佔诱训难垌谝黄ê驮鹿獾恼找?,顯出清冷而深邃的神采,“不過,對你來說,紀堯塵如果順利攻入江南,那南川就岌岌可危了,這絕不是你想看到的,如果他不能,不是戰死也必定被哲惠帝賜死,這也不是你想看到的?!?/p>
西晏忽然覺得心如刀絞,定定地望著顏子昭,有慌亂,有氣憤:“那你的意思?”
“放棄去北岳。”
“不可能!”
“紀堯塵即使這一戰不死,以后的性命也朝不保夕!你一旦去北岳,回南川將千里迢迢,難上加難,你為了他一個人完全不值得!這邊有你的父皇,有你的哥哥嫂嫂,有關心你的袁夫人和你的好姐妹柳絮,甚至還有我們顏家……”顏子昭不敢專門提出還有自己,于是拉上全家的名義。
西晏以為顏子昭提到顏家,是怕她不明不白地走了,會讓顏家遭殃,也并不覺得詫異。
“顏子昭,你愛過一個人嗎?”
顏子昭猶豫了一下,終于點頭:“有。”
西晏猜想他說的多半是秦曉漁,領會地點點頭:“那你應該知道,想念一個人是什么滋味。”
“我知道,當年我被拐子拐走,之后逃了出來,過的日子很苦。有段時間我很絕望。直到遇見她,我覺得人生好像開始變得不一樣了,每天都過得很充實。只是后來因為一些變故,我找不到她了?!鳖佔诱颜f得竟有些傷感,眼睛里一暗。
西晏這才發覺他說的不是秦曉漁,原來他喜歡的另有其人,不禁若有所思:“那后來呢?”
“后來我再見到她時,她已經不認識我了,嫁給了別人,我看到她很幸福,她很愛她的丈夫?!?/p>
西晏也跟著沉默了,她沒想到顏子昭還有這段痛苦的感情經歷,不禁替他惋惜:“從前的事既然都過去了,就開始好好珍惜現有的,其實秦曉漁是個不錯的姑娘,至少對你一心一意?!?/p>
顏子昭忽然失笑:“你勸我珍惜現有的,為什么你不能忘記過去,開始新的生活?”
西晏輕嘆了一口氣,像是自嘲地說:“也許我比較執念?!?/p>
顏子昭心里憤懣,兩人雙雙沉默了良久,他終于先打破僵局開口:“西晏,其實……我想告訴你,我剛才說的那個女人……”
“三姐,三姐夫!”西旻忽然大喊著從窗邊跑過來,顯得極興奮和新奇,硬生生地打斷了顏子昭的話,“遠處好像有一團黑黑的東西過來了,好大一片!”
顏子昭和西晏都順著西旻所指的地方望去,離得老遠已經看到黑壓壓的一片,江上起了薄霧,卻還算清明。西晏和西旻只是不解地看著遠處。
顏子昭卻忽然驚覺情況不妙:“我們趕快下船!到岸邊乘馬車走!”
“發生什么事了,那是什么?”西晏還沉浸在月色和剛才的遐想中,不適應突如其來的狀況。
西旻更是興奮勁未除,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不斷推進的黑色。
“如果我沒猜錯,北岳軍可能提前出動了!本來三天后有大霧,他們那時出動最適宜,沒想到是今天。這一帶冰面薄,咱們要趕快離開,不然就危險了!”顏子昭過來抱起西旻,拉著西晏要下船。
西晏卻站定了沒有邁步:“顏子昭,你剛才說,北岳軍這次打先鋒的,就是紀堯塵?”
顏子昭這一刻忽然意識到她的企圖,心里涌起一陣害怕:“是,但你不能留下!戰場上一切都是殘酷的,即使你見到他,也會喪命!據我估計,他們最多走到江心,冰面就會塌陷,到時會危及我們這邊,所以我們要提前離開!”
西晏直盯著那涌過來的“黑云”,忽然感覺到這些天的絕望出現了一點轉機,硬生生地抓住欄桿:“你帶著六弟趕快走,我要留在這里!”
西旻不明白即將發生的危險,見西晏不肯走,也嚷嚷著不走:“三姐要看黑云,我也要看!”
顏子昭被眼前的兩人氣得快七竅流血,他后悔怎么會突如其來想到帶他們來這艘船,原以為北岳的軍隊至少三天才能開始渡江,卻沒想到他們敢于在晴朗的天氣開始行動。
“誰都不能留下,必須走!”顏子昭呵斥道,單手將西旻攜起,又伸手去拉西晏。
“我不會走的!”西晏篤定的眼神顯示了極大的決心,甩開顏子昭,“我必須見到紀堯塵!”
顏子昭被她的堅持激得牙癢癢,眼看著對岸的“黑云”不斷推進,抬手直接一掌將執拗的女人打暈……
西晏在迷糊中,似乎又看到了紀堯塵,他站得很遠,還是從前的樣子,只是看起來清冷很多,她想要奔過去,中間卻隔了茫茫的江水……她覺得很冷,頭很疼,接著紀堯塵就消失了,消失在一片冰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