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殘紅欲盡時,乍涼秋氣滿屏幃。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
調寶瑟,撥金猊,那時同唱鷓鴣詞。如今風雨西樓夜,不聽清歌也淚垂。
(選自《唐宋詞選注》)
晚唐詩人唐溫如,除了這篇流傳后世的詩作之外,在歷史上再找不到任何與之相關的文字資料。只寫了一首詩,卻贏得了千古文名,可見好詩不在多而在于精。
龍陽縣,即現(xiàn)今的湖南省漢壽縣,位于湖南省西北部。青草湖是洞庭湖東南方的一部分,因為背倚青草山而得名。詩人路過此地,由景生情而寫就了這篇帶有浪漫主義色彩的紀游詩。
“西風吹老洞庭波”,詩句一開頭就盡顯大氣,八百里洞庭波瀾壯闊,入眼的是一片淼茫的水面,在秋風勁吹之下,波紋激蕩而至,又迅速化為無形。如果時令是在流光溢彩的春天,眼前該是一副堤岸生花、波瀾不興的景象吧?一個“老”字,寫盡韶華易逝的悲秋之意。第二句開始詩人展開了豐富的聯(lián)想:“一夜湘君白發(fā)多”,湘君即指上古賢帝舜,舜和堯帝的二女娥皇、女英的凄美愛情故事自古流傳,傳說舜死于蒼梧,二妃葬于江湘之間,彼此思念之情凄切。在這樣的蕭瑟秋景之下,湘君思念夫人,一夜之間愁到白頭。這個白發(fā)湘君的形象,是作者感嘆人生易老、青春易逝的一個載體。披情入景,更顯出洞庭秋意之濃郁。一個“老”字,統(tǒng)領了眼前的自然之景和對歷史的無盡追憶,正所謂“著一字而境界全出”。
頸聯(lián)和尾聯(lián)則把視野從湖邊拉到了扁舟之內,“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天色已晚,白天奔涌不息的洞庭水漸趨平靜,詩人一人一舟一湖水,在滿天星輝之下舉杯暢飲,終至醉眼朦朧。在微醺的狀態(tài)下,看著天上銀河與水中星辰交相輝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身處洞庭之濱,還是泛舟搖槳于天上的銀河?人在船上,船在湖中,月在水底,水天交接,這一片平靜安寧的光輝世界,宛如一個人間仙境。清夢如此美妙,讓詩人沉醉其中不愿醒來。但是“好夢易醒,佳期難續(xù)”,夢醒時分更添一縷惆悵之情。夢是無形無質的,天水一色,真幻難辨,一個“壓”字變虛為實,暗示了詩人現(xiàn)實處境的不得意。
此詩從眼前之景入筆,無一筆落到實處,但是又無一句不與此相關。寫景開闊大氣,寫夢則虛實相間,是獨具一格的佳作。
周紫芝,南宋文學家,以詩詞見稱于世。《四庫全書》稱其文“特為秀出,足以繼眉山之后塵,伯仲于石湖劍南也”。但是由于他在為官期間曾向秦檜父子獻諛詩,為后人所不齒,所以作品很少受重視。其詞作無典故堆砌之積習,清麗婉曲,自然曉暢,有大家風范。這首《鷓鴣天》就是此類風格的代表作之一。
這是一首懷人寄遠之作。上闋寫秋夜聽雨的具體情境。“一點殘紅欲盡時,乍涼秋氣滿屏幃”,開頭兩句點名了時間和節(jié)令。正值夜深人闌之際,燈火搖搖欲滅,詞人枯坐終夜,恍恍惚惚之間,漸覺一股秋意充滿了整個屏幃。接下來兩句化用了溫庭筠《更漏子》的名句:“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都是借聲寫人,周詞自有一番風味。“梧桐”兩句進一步強化了三更半夜這一特定時間段,離愁本是郁積于心的個人感覺,看不見摸不著,但是聽著窗外雨打梧桐的淅瀝聲,詞人內心的別離情愫被充分地引發(fā)了出來,變得仿佛可聽可感了,同時疊字“葉葉聲聲”的運用,也進一步強化了離愁的濃郁。上闋從視覺、感覺和聽覺三個角度分別抒發(fā)了秋夜的凄迷和別離的苦楚,情景交織,更襯出情之真切。
下闋詞人筆鋒一轉,開始追憶歡樂美好的往昔,與上闋傷離別之后的悲秋之苦構成了鮮明的對比。起筆三句著重寫了回憶里兩人相會的生活點滴。“調寶瑟”是演奏音樂,“撥金猊”是焚香暖屋,“同唱鷓鴣詞”則是琴瑟共鳴,歡歌笑語,多么美好的場景。“鷓鴣詞”在唐宋詩詞中多指頌揚男女愛情的曲子,鷓鴣和鴛鴦一樣是成雙成對的象征物。溫庭筠的《菩薩蠻》有句“雙雙金鷓鴣”,顧夐在《河傳》中寫道“鷓鴣相逐飛”,都是作為男歡女愛的象征。在此詞中用意也是如此。往昔對歌多么歡暢,但是“如今風雨西樓夜,不聽清歌也淚垂”,“如今”與“那時”相對,一個是終夜聽雨,相隔千里,一個是依紅偎軟,同唱情歌。就算不再唱情歌,只望著眼前的秋風秋雨,也足以讓詞人內心產生無限的傷感與惆悵,淚下而不能止了。
全詞采用了對比的手法,極寫往日同唱鷓鴣詞的歡喜,與如今秋夜聽冷雨相比,委婉曲折中自有深沉傷感之底蘊。平緩內斂的筆觸之下,涌動的是詞人無盡的追憶和懷想,言有盡而意無窮,值得反復品讀。
——陳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