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的一個夜晚,一個7歲的小女孩躺在黑暗中,聽媽媽在客廳里給外婆讀一本法國小說。她感受到了其中的“驚心動魄”。13歲那年,她終于意外地讀到了這部名為《九三年》的小說。小說的作者雨果,從此成為她終生最喜愛的作家。
雨果的小說在這個名叫安·蘭德的女孩心里,埋下了“理想主義”的種子。許多年后,她在《洛杉磯時報》專門寫文章評價《九三年》的時候,說過這樣一句話:“一個人回首她的童年和青年時代,能夠觸動心靈記憶的不是他有過怎樣的生活,而是那時的生活有過怎樣的希望。”這本書讓她認識了“什么是偉大的文學作品”,認識到了雨果的“偉大”:“他表現的是人性的本質,而不是某些轉瞬即逝的東西。他無意記錄雞毛蒜皮的瑣事,而是努力把他心目中理想的生活刻畫出來。他崇尚人的偉大,并竭力表現這種偉大。如果你想在灰暗的生活中留住對人類美好的幻想,那么雨果無疑能給你這種力量。……如果你轉向現代文學,想找到一些人性美好的東西,卻往往發現那里面盡是些從30歲到60歲不等的罪犯。”許多人像安·蘭德一樣喜歡《九三年》,也因喜歡它而熱愛雨果。這部充滿浪漫情調的理想主義作品,深化了人們對“革命”的看法,提高了他們對“人道主義”的理解。
文學的力量,來源于許多方面。描寫的真實,語言的絢爛,結構的巧妙,想象的豐富,修辭的優美,都是形成一部作品的感染力的因素。但是,一部作品最深刻的力量,卻是決定于它的倫理精神——決定于它的熱情和理想,決定于它對真理和正義的態度。所以,藝術性很高的作品,也許讓你感覺到了美,但是,如果它不能讓人覺得溫暖,不能增加人生活的勇氣和力量,不能給人提供一種理想的精神圖景,那么,這樣的美,總給人一種蒼白的、不完整的感覺。
德·昆西就發現了這樣一個秘密:“理想”和“力量”是構成偉大文學的條件。他寫了一篇題為《知識的文學與力量的文學》的文章,試圖區分兩種完全不同的文學。“知識的文學”是這樣一種文學:“它所留存下來的登峰造極之作充其量不過是某種暫時需要的書”;“知識的文學,如時尚一樣,與時俱逝”。“力量的文學”就不同了:作為理想主義的文學,作為一種“高級的文學”,它能夠對人的精神生活產生深刻而巨大的影響。所以,比較起來,“力量的文學”就更為重要:“實在說,世界上要是沒有了力量的文學,一切理想便只好以枯燥概念的形式保存在人們當中;然而,一旦在文學中為人的創造力所點化,它們就重新獲得了青春朝氣,萌發出活潑潑的生機。最普通的小說,只要內容能夠觸動人的恐懼和希望,人對是非的本能直覺,便給予它們以支持和鼓舞,促使他們活躍,將這些性情從遲鈍狀態中解放出來。”所以,任何一個有抱負的作家,都應該努力賦予自己的作品以溫暖人心和激勵人心的“力量”,都應該明白這樣一個道理:沒有理想之光的照亮,就不會有“力量的文學”。
既然這樣,我們還要繼續批量生產小里小氣、格調低下的“知識的文學”嗎?
既然這樣,我們難道不應該努力創造雨果式的大氣磅礴的“力量的文學”嗎?
※ 李建軍,著名學者,代表作有《小說修辭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