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旗袍的產生、興盛和消退的過程,折射了中國近代女性意識的發展軌跡。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產生的旗袍是女性開始覺醒的標志,同時旗袍又有其局限性,它的審美形態仍然是男性話語權下的女性觀照,旗袍在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消逝表明中國女性又一次墮入了自身的盲視,其興盛和消退體現了父權制對女性的規訓。
關鍵詞:旗袍 女性意識 近現代
中圖分類號:G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925X(2011)07-0008-02
服飾的變遷是思想意識的顫動,能夠體現人的思考,展示人的精神和生活態度。因此,當我們的研究對象是女性服飾和與之相關的意識形態的時候,我們必須注意到這樣的觀點:“這三者——衣裝、身體和自我——不是分開來設想的,而是作為一個整體被想象到的。”而且,在這三者之外,加上另外一項——性別。這個整體才會顯得更加完整。旗袍作為二十世紀上半葉女性服飾中一支獨秀的奇葩,它的產生、發展、鼎盛到消退這一系列過程不僅展示了女性身體的解放,亦體現了女性思想意識形態的變化。
一、旗袍的誕生:女性意識的試蕾
清代女性服飾最明顯的特點是極度寬大且繁復,張愛玲曾說:“穿在外面的是‘大襖’。在非正式的場合,寬了衣,便露出‘中襖’。‘中襖’里面有緊窄合身的‘小襖’,上床也不脫去,……三件襖子之上又加著‘云肩背心’。”這一時期女裝普及寬衣大袍。衣服長及膝蓋,袖口和下擺又寬又闊,寬大的褲腿使褲子看起來像裙子,袖口、領口、衣褲的下擺都鑲滾著很多道精致的花邊,而且越是講究的衣服鑲滾的花邊就越多,有“十八鑲”之說。中國男人制定的削肩,細腰,平胸,薄而小的標準美女在這一層層衣衫的重壓下和一道道花邊的對照下失蹤了。寬大的衣裝配合纏足,不僅束縛了女性身體和行動的自由,也禁錮了女性心靈的自由。有血有肉的身體的自由和美麗消失殆盡,女性被徹底物化。成了衣服架子。
1911年,辛亥革命以摧枯拉朽之勢推翻清朝統治,廢除封建帝制。成立了中華民國。民國政府在廢棄清朝封建等級服制的同時。制訂了新的禮服標準,規定女子禮服用長與膝及的對襟長衫,有領,左右及后下端開衩,周身得加以錦繡,下身著裙,前后中幅平,左右打褶。上緣兩端用帶。這樣的服式帶有明顯的前朝色彩,深陷父權文化的男性精英們顯然沒有真正重視女性的服飾變革。民國的女性沒有聽從挽救她們脫離苦海的精英兄長們的意見。而是開始獨立自主地選擇自己的著裝方式,建立起新的時尚觀念,新式旗袍由此誕生了。
1920年前后,“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浪潮打破了舊的思想觀念,承接辛亥革命在思想文化領域廢除了封建禮制。促進了女性身心的解放。舊的社會風氣被摒棄。新的社會風氣還未完全形成。新舊交替創造了寬松的空間,女性可以大膽地表達對美的追求與渴望,在較早開放的上海、廣州、南京、北京等地,女性追求新潮、時髦,已蔚然成風。
“20年代中葉起,一種新旗袍誕生。上海旗袍時尚的最初,是以無袖的長馬甲形式出現的。短襖外面的長馬甲代替了長裙。1926年,長馬甲同短襖合并,就有了民國旗袍最初的款式。”改良的馬甲旗袍衣身寬松、線條平直,下擺至腳踝或小腿處。袖子采用倒大袖,領、襟、擺等部位做鑲滾裝飾,成為新式旗袍的雛形。從此時到30年代末改良旗袍出現。旗袍的式樣迅速變化。主要是長度縮短,腰身收緊,曲線明顯。旗袍開始收腰,腰線較低,胸部、腰身、臀部的曲線略突出,雖仍為倒大袖,但袖口變小。裝飾也趨于簡潔,下擺長度逐漸變短,擺線提高至膝蓋處,露出健美的小腿。這種新形象拋棄了傳統女裝對身體的否定。開始強調女性的個人意愿,而不再完全是綱常禮教的強迫。
二、旗袍的興盛:男性話語權下的女性觀照
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是旗袍發展的全盛階段,新式旗袍在這一時期完成了最后的變革。并發展成熟。
二十年代以后,中國女性有了“曲線美”的意識。因此不同于之前的通體剪裁,改良旗袍在制作上受到歐美服裝造型和制衣技術的影響,不斷進行工藝改進,進入了立體造型時代。旗袍的衣身有了前后片之分,用肩縫連綴,衣片上出現了省道,還加胸省、腰省等,使腰身更加合體。許多歐美流行元素,如拉鎖、按扣、墊肩等小配件也被旗袍引入。配合中國傳統的盤扣、立領右衽、邊飾,旗袍在這時真正意義上完成了古今結合、中西合璧。
但是,時裝的日新月異并不一定表現活潑的精神與新穎的思想。恰巧相反,它可以表現呆滯;由于其他活動范圍內的失敗,所有的創造力都流入衣服的區域里去。在政治混亂期間。人們沒有能力改良他們的生活情形。他們只能夠創造他們貼身的環境——那就是衣服。這樣看來,東西方文化元素兼用的旗袍正是體現了一種女性對新舊觀念以及男權文化的妥協,折射出中國女性當時所處的尷尬而艱難的的社會處境。
對于旗袍風尚的推動有一個讓我們不得不說的特殊群體——青樓女子。她們雖然處于社會的底層,但在潮流時尚中卻處于領袖地位,“任何時候,風月場所都是引領時尚的消費先驅”。出于功利目的,風塵女子在穿著上從來都不是拘泥于舊俗的,什么樣的衣服可以讓自己更吸引男人的眼球、招攬更多的生意,深諳穿衣之道的她們就進行什么樣的翻新。良家女子雖然對妓女深惡痛絕。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許多人苦于自己的良人迷戀于風月場所,自然而然地就開始模仿青樓中人的妝扮,旗袍就這樣變得日新月異起來。這種情形造就的時髦旗袍不可避免地打上了男權文化的烙印,迎合了男性的審美需要。中國的女子仍然活在男權構筑的世界里。
三、旗袍的消退:以平權為名的歸訓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崇尚革命領袖和革命運動,代替了其他的一切一切,上海的領導全國服裝潮流中心的地位,很快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旗袍的形式簡化,逐漸形成一種固定的模式:立領,長身收腰,低開衩。很少使用刺繡、鑲滾等裝飾工藝,用色單純,面料多為中低檔。并且隨著政治引領的社會大環境的變化,旗袍所代表的舒適、悠閑漸漸失去了生存的空間,60年代,旗袍連同配飾一起,在中國大陸幾乎銷聲匿跡了。由于無產階級的革命任務壓倒一切,更多的代表中國勞動女性、能展現新時代和革命的女性服裝成為了主流,女人們換上了人民裝、中山裝、“不愛紅裝愛武裝”。
如果說前面我們所講述的女性生活的世界是尷尬而艱難的,但尚有旗袍來流露出女性典雅、柔美的性情和氣質。那么在新生的政權中,領袖的一句“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女人不僅要和男人一樣勞動。在服飾上也成為了男人一般。套用張愛玲的一句話,不脫衣服,不知道她和她有什么不同,也不知道她和他有什么不同,女人的社會性別和自然性別一并被抹煞了,她們的形象在政治的干預下陷入前所未有的單調,又一次墮入了身體的盲視。
然而。這樣的一路走來的局面不是女性自覺規劃的,而是男權文化對女性的規訓。借用福柯的語言。“規訓……是權利的個體化技巧。規訓在我看來就是如何監視某人,如何控制他的舉止、他的行為、他的態度,如何強化他的成績、增加他的能力。如何將他安置在最有用之地。”福柯認為,專制時代的統治者要用嚴刑峻法懲罰身體暴烈的力量,但現代的權力持有者對待囚犯越來越“溫和”和“狡詐”,他們想以溫和的方式得到囚犯從身體到心靈的自動屈服。按照這個觀點,男權制正是采用了“溫和的”技巧,將對待女性身體和思想的規訓先后納入美麗時髦、平等解放的范疇,用高尚的范疇標準遮掩住了實際上的痛苦,女性的身體和靈魂在這些看似美麗的標準下變得溫馴起來。百年來中國女性的解放意識在新舊交替的二三十年代經過短暫的試蕾,隨即陷入了亸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