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親三千公里 17歲少女帶“瘋娘”去找外婆家

母親被拐20余年，早已忘記家在何處，她能幫母親找到家鄉嗎?

外婆在哪里?

小女孩想幫“瘋娘”找到家鄉

“藍天下／草原上／騎著我心愛的小駿馬／去往外婆家／濃濃的鮮奶茶／一杯比一杯甜哦／偎著外婆的懷抱／聽著那遙遠的神話……”

這首蒙古小調，王紅梅從小聽到大。小時候，她不明白“外婆”是什么意思，就去問媽媽，媽媽回應她的只有呆滯的眼神和傻笑；她又去問爸爸，爸爸重重地嘆息一聲后，摸著她的頭說：“外婆就是媽媽的媽媽。”上學以后，她才發現別的孩子都有外婆疼愛，只有她連外婆是誰都不知道。每次聽說誰家的外婆未了，她都會跑過去，遠遠地看著“外婆”把籃子里那些好吃、好玩的東西分給孫子孫女，然后帶著失望的心情回家，靠在媽媽的身上想象外婆的溫暖。她經常想象外婆家是如何的美麗，那里也許并不富裕，但一定是山清水秀、鳥語花香。

為什么自己沒有外婆?王紅梅曾問過父親王三娃，但父親什么都不肯說。8歲那年，王紅梅偶然從親戚口中得知，當年癡癡傻傻的母親是被人從外地拐騙到內蒙古的，父親收留母親后為她取名蘭花。在王紅梅的記憶中，父親很心疼母親，他從不讓母親干家務事和農活，總是讓她歇著，把身體養好。

偶爾清醒的時候，蘭花會摟著女兒在屋前曬太陽，嘴里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小調很好聽，似乎是外地的民歌，王紅梅常常聽得入神，然后纏著媽媽問外婆家的事：“外婆家門口有沒有河?有沒有山?”蘭花已經記不得家鄉的事情了，只是輕拍著女兒的背，望著遠方不說話。每到這時，王紅梅知道母親一定又在思念家鄉了，于是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幫“瘋娘”找到家、幫自己找到外婆!

為了實現這個心愿，王紅梅學習很用功，希望將來有一天可以帶母親去找外婆。誰知高二那年，蘭花的病情加重，她總是忘記昨天發生的事情，甚至在家門口都會迷路。王紅梅知道，也許過不了多久，母親就會忘記所有與家鄉有關的事情，她只有盡快找到外婆家，才能讓母親在人生有記憶的最后幾年不留遺憾。

2008年7月，王紅梅17歲，離大學的門檻只有一步之遙，但為了實現自己和母親的愿望，她向父親謊稱成績不好，不想讀書了。

輟學后，王紅梅開始實施尋找外婆家的計劃。吃飯時，她故意問父親：“爸，阿媽當初來的時候沒說她是哪的?她有沒有提過外婆家的事?”父親不耐煩地敲敲桌子：“你一個小孩子問這么多做啥?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見父親不肯說，王紅梅只好向鄰居打聽。有人告訴她，她母親剛來的時候偶爾說過幾句話，好像曾經說過自己家在四川，而口音聽起來也像是四川口音。四川人愛吃辣，王紅梅依稀記得以前家中常備有許多辣椒醬，難道母親真是四川人?

為了引發母親的記憶，王紅梅總是有意無意地問母親小時候的事：“阿媽，你小時候放羊嗎?家里種玉米嗎?有沒有兄弟姐妹?”雖然母親總是咬著指頭不說話，但王紅梅不相信她會把家鄉的事全給忘了。后來，一個醫生告訴王紅梅，四川和內蒙離得太遠，兩地的風土人情完全不同，如果把病人帶到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說不定能喚起她的一些記憶。

王紅梅知道，想把母親帶到四川，首先要征得父親同意，但父親恐怕不會贊成自己的做法。果然，她剛開口，父親就反對：“四川剛發生地震，你一個孩子家瞎鬧什么。”她勸父親：“阿媽離家20多年，當然會想家。再說你不想知道媽媽是怎么病的嗎?也許找到外婆后就能知道病因，媽媽的病會好也說不定。”但不管她怎么說，王三娃都堅決反對。他擔心找到岳父岳母后，對方會怪自己這么多年來不幫妻子找家人，甚至會把妻子帶走，所以，他只想維持現在的平靜生活。

見父親反對，王紅梅決定自己行動。2008年9月11日，她趁父親出去干農活時，懷揣一千多元錢，牽著母親踏上了尋找外婆家的旅程。

背井離鄉，她用腳步丈量出三千公里的“尋親路線”

幾天后，王紅梅終于到達成都。剛下火車，蘭花就被喧鬧的人群嚇到了，緊挨著女兒發抖，個子小小的王紅梅牽著母親的手，找到一家旅館住下來。

那一夜，王紅梅怎么也睡不著：四川這么大，外婆家究竟在哪里?黑暗中，她輕輕握住母親的手，暗暗告訴自己和母親：哪怕翻遍整個四川，也要找到外婆!

第二天，王紅梅帶著母親，乘車來到成都市雙流縣下屬的一個村莊。她通過母親平日的生活舉止，判斷母親出生于農村的可能性很大，熟悉的農村場景和安靜的田園村莊也許能讓母親想起什么。果然，一看到村莊，蘭花的眼睛就亮了，不用女兒牽著，她就主動往村子里走去。

村里的家狗看到她們后叫個不停，但蘭花不僅不害怕，還高興地追上去：“小黑!小黑!”直到狗跑遠了，她才停下來，嘴里喃喃著“小黑”，表情很復雜，既有欣慰又有失望。王紅梅想，會不會是外婆家也養過一條叫小黑的狗?

眼看身上的錢快用完了，王紅梅打算一邊打工一邊尋找外婆。可聽說她帶著一個“瘋娘”后，誰也不愿聘用她，她沒辦法，只好把母親送回內蒙古。

隨后，王紅梅在一家餐館找到了工作。兩個月后，她拿著掙來的1200元錢，又踏上了旅程。因為沒有更好的辦法，她只好拿出四川地圖，用筆在上面注明“尋親路線”；成都－自貢－瀘州－綿陽－廣元－宜賓……然后逐一去每個城市尋找。

接下來的三個月，王紅梅找遍了成都、自貢、綿陽下屬的十幾個縣市，每找完一個地方，她就在地圖上劃掉相應的地名。有人勸她：“你這么找不是辦法，要不你去電視臺登個尋人啟事?”王紅梅果真去找電視臺咨詢，然而價格貴得讓她直打退堂鼓。

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王紅梅的事情傳開后，一個“驢友團”被感動了，團長劉凱翻拍了蘭花的照片，每到一個地方就向當地人打聽蘭花的事，同時還發動其他驢友一起找人。王紅梅對此感激不已。

2009年4月，王紅梅已經學會了一百多首四川民歌，她決定回家唱給母親聽，從而讓母親想起更多的往事。

這時的蘭花記憶力似乎更差了，整天都很安靜而呆滯。王紅梅每天都帶她去草原上牧羊，一邊擁著她一邊唱四川民歌。空曠無際的草原，讓王紅梅的歌聲顯得格外嘹亮，蘭花起初并沒什么反應，但時間久了，女兒一唱歌，她便面露微笑。

5月的一天，王紅梅給母親唱蒙頂山的民歌《山轉轉來》：“對面的阿哥嗓子亮，唱的青山轉轉來吆，唱的阿妹繡起鴛鴦……”唱著唱著，她忽然聽到母親的輕聲附和：“阿妹妹，你的臉龐像太陽……”她以為自己聽錯了，驚喜地問母親：“阿媽，你剛才說什么了?”蘭花看著女兒，嘴里重復哼著：“阿妹妹，阿妹妹……”王紅梅高興壞了：看樣子，母親一定想起了什么，她得再加把勁!

此后，王紅梅專門給母親唱蒙頂山的民歌。她發現只要提到蒙頂山，母親的表情就變得豐富起來，眼神也似乎變亮了。在四川民歌的刺激下，加上藥物治療，蘭花的病情終于得到了緩解，她不時提到一些關于家鄉的片段。王紅梅從母親口中得知她有兩個妹妹、家里有一條小黑狗，有個鄰居叫小驢子，家門口就是山，山中有很多蘑菇。蒙頂山位于四川雅安市，而當地的特色產品就是千佛菌，難道母親是四川雅安人?

到達雅安名山縣后，王紅梅拿出那張破舊的地圖，在名山縣的地圖板塊上打了一個“√”。一年之中，她跑遍了四川23個縣市，行程達三千多公里，每排除一個地方，她都會相應地在地圖上打“×”。這回在地圖上打“√”，她希望這一次的努力不會再令她失望了。

親友相助，她終于送“瘋娘”回到了家鄉

就在王紅梅準備去鄉村尋訪外婆家時，父親忽然打電話給她，說母親的病情又加重了，脾氣變得異常暴躁，除了經常喊女兒的名字，誰都不認識。王紅梅聽后趕緊返回內蒙古。

一看到女兒，原本憔悴而暴躁的蘭花竟出奇地安靜下來。王紅梅放不下母親，決定再次帶她去四川尋親。這次，王三娃被女兒的執著和努力打動了，雖然嘴上沒說同意，但女兒臨走時，他還是悄悄地往女兒口袋里塞了兩千元錢。

再度來到名山縣后，王紅梅四處尋找家里有兩個女兒、屋朝大山、有個鄰居叫小驢子、曾養過一條小黑狗的人家。可這些信息太尋常了，幾個月下來，她一無所獲。

2010年7月1日，王紅梅來到一個叫王二壩的村莊，向村民打聽“外婆家”的事。一位年邁的大爺告訴她，那一年本縣曾走失了四個閨女，可他不知道這4個閨女家住哪里。王紅梅便去名山縣公安局了解當地的失蹤人口記錄，可因為時間太久，她沒有查到什么線索。令她更為難的是，母親到名山縣后情緒極不穩定，經常大喊大叫。無奈之下，她只好打電話向父親求助，希望他能來四川照顧母親。

接到女兒的電話后，王三娃猶豫了很久。雖然他不贊成女兒外出找外婆，但一年多來，他看著女兒這么辛苦，實在是于心不忍啊!終于，他坐不住了，連夜趕往四川。

父親的支持讓王紅梅再也沒有了后顧之憂。她用老辦法統計出名山縣共有27個鄉村，決定逐一去那些鄉村找人。王凱知道她的想法后，覺得這個辦法效果不理想，建議她把母親的照片復印一千張，趁著集市把照片發散出去，同時他也會發動其他“驢友”一起打聽。

2011年7月3日，一位“驢友”傳來消息：名山縣夏壩村一戶鄭姓人家曾經丟失過一個精神失常的女兒，還養過一只叫小黑的小狗。王紅梅聽后驚喜不已，迅速趕往夏壩村。令她意外的是，她剛到達村口，就遇到了等她許久的鄭家人。鄭家人告訴她，受到地震影響，他們已經在別處蓋了新房，可為了等待走失的女兒回家，他們一直保留著老屋。王紅梅拿出母親的照片給他們看，鄭家老人看到照片后泣不成聲：“是小蓮!就是小蓮!她腿上是不是有塊疤?”王紅梅點點頭：“那是她小時候被開水燙的。”老人激動得大哭起來：“不會錯的，一定就是小蓮!”

待老人稍微平靜下來后，小蓮的大哥趕緊跟王紅梅去縣城旅館見蘭花。見到蘭花的那一刻，他一眼就認出了她——這就是他丟失多年的妹妹啊!王紅梅從舅舅的口中得知母親原名叫鄭紅蓮，在她20歲那年，家里給她說了門親事，她死活不同意，被家人罵幾句后就一病不起，導致精神失常，后來還被人販子騙走了。多年來，鄭家人多次去北京、天津、云南、貴州等地找她，都沒有結果。

雖然期盼已久的時刻終于來臨，但王紅梅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找到了外婆!她看看父親，又看看舅舅，一時間百感交集，忍不住蹲在地上大哭起來。兩年的時間，她幾乎走遍了整個四川，這期間，她吃了多少苦，又受了多少煎熬啊!

當天晚上，王紅梅帶著父母來到外婆家。外婆家群山環繞，流水潺潺，就跟她想象中一樣美麗。見到失散多年的女兒，外婆的眼淚一刻也沒斷過，而蘭花也哭了。王紅梅知道，雖然母親有些“傻”，但血濃于水，母親能感覺得到對方就是自己的親人。

接下來，外婆也心疼地摟住王紅梅，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好玩的全都拿出來給她。王紅梅偎著外婆的懷抱，笑容很甜。她終于實現了多年的愿望——她有了外婆，而媽媽也找到了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