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南》是《詩經》中具有特殊地位最富文化內涵的部分,排列于《詩經》的卷首,其比興手法的運用已經相當純熟,并且對詩歌意境的創造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本文試圖通過對《二南》詩歌的具體分析,來淺析比興藝術魅力和美學價值,從而加深我們對《詩經》中比興藝術手法的認識和理解。
關鍵詞:“二南”比興藝術 意境
《周南》、《召南》是西周末東周初,即周王室東遷前后的作品,共二十五篇,其中《周南》十一篇,《召南》十四篇,這兩部分排列在《詩經》的卷首,是《詩經》中最特殊最富文化內涵的部分,孔子曾經對《二南》有這樣的看法:“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墻而立也與”①,由此可見《二南》在古代文學史上的的地位和影響。基于《二南》在《詩經》的重要地位,本文便著重從《二南》二十五篇入手來粗略淺談《詩經》的比興藝術手法的運用,從而進一步加深對《詩經》比興手法的認識。
《詩經》的比興手法是我國詩歌及其他文學藝術創作的傳統方法之一,而作為《詩經》最為特殊最富文化內涵的部分,《二南》中比興藝術手法的運用更是極大的影響著后世的無數文學作品的創作。在中國古代文論中,“《毛詩序》提出了‘六義’說,即‘故詩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這是根據《周禮》‘大師……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的舊說而來。孔穎達《毛詩正義》卷一認為‘風、雅、頌者,《詩》篇之異體;賦、比、興者,《詩》文之異辭耳。……賦、比、興是《詩》之所用,風、雅、頌是《詩》之成形。用彼三事,成此三事,是故同稱為義。’宋朱熹說風、雅、頌是‘三經’,是‘做詩的骨子’;賦、比、興‘卻是里面橫串的’,是‘三緯’(說見《朱子語類》)。都是闡明了風、雅、頌是詩的種類,而賦、比、興是作詩的方法。關于賦、比、興,朱熹分別作了說明:‘賦,敷陳其事而直言之者也’;‘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②簡而言之,比即是比喻、比擬,用淺顯常見的事物的某個方面的特點來打比方,來表現抽象的情感、思想,使其表達得更加生動具體;興,是先描述一種事物事件,把它作為詩歌的一個引子和過渡,常常使人受到聯想和啟發,引起詩人所要表達的思想情感內容。
而在《周南》、《召南》中,比興藝術得到了大量的運用,其中不乏有充分體現比興藝術的名篇佳句。從《二南》的具體文本來看,詩作中“比”的運用,即比喻、比擬修辭的運用隨處可見,運用比喻的詩篇,如《汝墳》“未見君子,惄如調饑”、“魴魚赪尾,王室如燬”,《野有死麕》“白茅純束,有女如玉”,《何彼襛矣》“何彼襛矣,華如桃李”,詩人運用比喻的藝術效果,把抽象的情感、思想用具體的形象來表現,使其情感、思想變成一種可知可感,仿佛看得見、摸得著的具體事物,給人以新鮮、生動、具體的形象。《汝墳》是一首思婦詩,她在汝水邊砍柴勞作時,思念起了在外征戰服役的丈夫,“未見君子,惄如調饑”,把自己對丈夫的思念比喻為“調饑”,即未吃早餐前的饑餓,其思念之痛苦難受,讓天下有情人深有體會;《野有死麕》是寫一位獵人追求一位美麗的少女并終獲愛情的動人詩篇,作者用玉石的溫潤潔白來比喻這位少女的溫柔美麗;《何彼襛矣》,是一首描寫貴族女子出嫁時候車輛服飾盛況的詩篇,作者以旁觀者的角度描寫出嫁的女子王姬的服飾侈麗,用“華如桃李”來美其色之盛極,通過這樣一個比喻來完成對這樣一位貴族女子形象的完美塑造。由此可以知道,《二南》中詩人將自己難言的情感、思想常常借用“比”這樣的藝術手法來表現,既委婉又生動,既形象又新鮮。
《二南》中又不乏有運用“興”這一藝術手法的典范,作者在現實生活中感觀現實景物而引起自我主觀情感的波動,即后來文論中常見的“因事有所激,因物興以通”③,由外物的感發來興作者的思想情感,而又把這種思想情感寄寓在所描寫的景物之中。比如《周南》之首篇《關雎》起首“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聽到雎鳩雌雄在河洲上相互和鳴,勾起了作者對自己想追求的河邊采摘“荇菜”的淑女的情思,接著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進而才抒寫自己對女子纏綿悱惻的愛慕與思戀之情。《召南》之首篇《鵲巢》全詩三章,每章起首“維鵲有巢,維鳩居之”,“ 維鵲有巢,維鳩方之”,“ 維鵲有巢,維鳩盈之”,均是詩人看見了鳩占鵲巢,從而聯想到女子出嫁,“之子于歸”,住進男家,從而明白這首詩的詩旨,是一篇頌祝新娘的詩。這里全篇便是用鵲鳩起興。再如《漢廣》“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先寫作者見到的具體的形象,喬木高大挺拔然而卻有很少的枝葉,卻讓人無法在它的蔭庇下休息,宛然感覺到一種悵然有所失的意味,進而再點明“漢有游女,不可求思”的詩旨,抒發了自己愛慕一位女子而又不能如愿以償的失戀心情。除此而外,《二南》中的《葛覃》、《卷耳》、《樛木》、《草蟲》、《行露》、《殷其雷》、《摽有梅》,都是詩人先寫所見的事或物,進而觸動了詩人心中潛伏的本事或思想感情,最后便把思想情感寄寓在作者先前所寫的事或物當中,達到寄情于物、情景交融的藝術效果。
然而《二南》中有絕大多數篇幅采用的是“比”與“興”的結合,兩者相互滲透、相互影響,甚至“比”中有“興”,“興”中有“比”。例如《周南》中的《桃夭》即是“比興”藝術完美結合的佳作,茲將《桃夭》全詩抄錄如下: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這是一首描寫贊頌女子出嫁的詩,詩人看見農村春天充滿生機的桃樹和盛開的鮮艷的桃花,由此聯想到出嫁女子的年輕貌美,于是便用起興來,全詩共三章,每章開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之夭夭,有蕡其實”、“桃之夭夭,其葉蓁蓁”,都先言桃花和果實之艷麗繁茂,桃樹枝葉之盛,進而才點名詩旨“之子于歸”,即描寫贊頌這位美麗至極的女子出嫁的詩,引出這首詩的主旨大意,這里便是“興”這一藝術手法的充分運用。然而在塑造這位美麗女子的生動形象時,作者借用“灼灼”桃花來比喻這位女子的美麗,并用“夭夭”描寫桃樹少盛的形態,“灼灼”形容桃花盛開的艷麗,體物之工,讀者讀完之后,眼前浮現的不僅僅只是是一副春天桃花盛開無比艷麗的圖景,也仿佛看見一位長相面如桃花,氣質猶小桃樹一樣充滿青春氣息的少女形象,尤其是“夭夭”、“灼灼”兩個疊詞,給人以鮮明艷麗,青春動感的聯想。正如清人姚際恒《詩經通論》評論此詩說:“桃花色最艷,故以取喻女子,開千古詞賦詠美人之祖。”由此可以毋庸置疑的斷言,每章起首的“興”可謂是含“比”的“興”。《二南》篇甚至是整部《詩經》中有很多篇幅都是既“比”且“興”的,一定程度上,似乎“比興”就是一個整體,不可分割,它們在詩中既相互滲透又相互影響。清代的《詩經》學大家姚際恒在《詩經通論》中就對比興藝術有這樣評價:
“興者,借物以起興,不必與正意相關。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如是則興、比之義差足分明。然又有未全為比,而借物起興與正意相關者,此類甚多。……今愚用其意,分興為二,一曰‘興而比也’,一曰‘興也’。其興而比者也者,如《關雎》是也。其云‘關關雎鳩’似比也。其云‘在河之洲’則又似興矣。其興也者,如《殷其雷》是也,但借雷以興起下義,不必與類相關也。如是,使比非全比,興非全興,興或類比,比或類興者,增其途焉,則興、比可以無淆亂也。”④
他這段對“比興”藝術的中肯評價,肯定了比、興之間存在著相當密切的關系,甚至“比”與“興”之間無法嚴格區分,而且認為在《詩經》中比興的運用是相當巧妙靈活的。
在《二南》篇中,這種比興手法的大量圓熟運用,已經達到了情景交融、物我為一的藝術境界。比興手法的運用,以聯想、想象寄寓思想情感于形象之中,將主觀世界和客觀世界融合統一起來,進而也創造了詩歌的意境之美。意境是華夏民族抒情文學和抒情理論高度發達的產物,童慶炳先生對意境做了很好的詮釋:“意境是指抒情性作品中呈現的那種情景交融、虛實相生的形象系統及其所誘發和開拓的審美想象空間。”《二南》中的許多詩歌名篇,正是是運用比興這一藝術手法,常常用有限的描寫表達韻味無窮的思想內涵,把作者的思想情感寄寓在“景”與“物”之中,達到了情景交融的藝術效果,創造出完美的意境。如《摽有梅》中,每章第一句“摽有梅,其實七兮”,“摽有梅,其實三兮”,“摽有梅,頃筐墍之”都是運用比興藝術手法,寫作者看見梅子落地,引起了青春將逝的傷感,而且抒發希望自己馬上同人結婚的強烈而美好的愿望。整首詩以“梅子”起興,先寫梅子樹上那可人的果實還剩下七成,再寫樹上的梅子只剩下三成,最后再寫樹上的梅子全被采摘完而所剩無幾,暗喻自己美好的青春即將逝去,由此而流露出待嫁女子唯恐青春被耽誤的怨思。其中梅子落地之景與對自由戀愛之情巧妙統一在一起,意境之美,妙不可言,自不必說。再如《草蟲》“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起首便以草蟲蹦跳鳴叫起興,給人以秋天的背景畫面,想象中便有了秋天秋風的涼意、秋草秋葉的枯黃……在這里,比興的手法起到了渲染氣氛、烘托環境的作用,把有限的生活圖景的描繪和表現的思想情感融合一致,從而把主觀的“情”和“意”,與客觀的“景”有機統一在一起,韻味無窮,構成了詩歌的意境之美。由此也可以知道,早在《詩經》中《二南》的比興手法就創造出了詩歌中的意境之美,至少《二南》中便已經有了意境之美的體現。
綜上所述,《二南》中比興手法的運用隨處可見,而且運用非常純熟。時至今日,比興手法的運用已經有幾千年的歷史,極大的影響著后世文學的發展,并在后世文學發展過程中又得到了不斷的完善。比興藝術至今仍然是值得我們借鑒的藝術創作方法,其蘊藏的美學價值仍然值得做進一步的深層剖析和發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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