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篇小說相對作者來說,都是一座個人親手壘制的私家建筑。其間所需的磚塊,便是小說的文字。一篇好的小說,它其中的文字絕不像理工科的敘述那樣機械光滑,而是全身都長滿了細致的絨毛,這種在小說制作過程中生長出來的絨毛,是文字本身存在的一種可能性延伸。只有在特定的一篇小說中,它們才有機會生長出來。正是這些我們平時難以覺察的絨毛,才使特定的那篇小說顯露出一種與眾不同的情韻,我們的建筑也因此具有了細密的質地和飛翔的姿態。
上面的這段矯情無比的話是我二十歲時說的,那時候我年輕得要命,力量正源源不斷地走過來,連寫詩作文時都顯得咬牙切齒,像一個屠夫拿著刀在割肉。那樣子看上去肯定很暴力,很難看。當時實際情況是,我年輕,敏感,焦慮,渴望愛情,缺乏性生活。因為缺乏性生活,我精力充沛,整天胡思亂想。我甚至想像漢字就像一板鮮豆腐,剁巴剁巴放在一個叫小說的壇子里后,就腐敗變質,渾身長滿絨毛,臭烘烘的,但鮮美可口。為什么當時這樣想,現在找不到源頭了。
文字的絨毛是怎樣產生的?舉個例。大腿,一個死氣沉沉的名詞,毫無想像力。但只要我們在它前面放上雪白的三字組合一下,你看看就不一樣了。雪白的大腿。看到后,我們首先聯想到這是女人的大腿,再聯想就是年輕女人的大腿,還聯想就是年輕漂亮女人的大腿。有人忍不住還聯想,就會想到性,想到具體的性活動。看到了吧,雪白和大腿分開,單獨都沒有這樣的力量,而他們在一塊就像釀好的毛豆腐,長滿絨毛,似乎無限可能。
喜歡讀書的人,幾乎都會被問到,你喜歡的作家和作品。我知道趙剛喜歡托馬斯·品欽,育邦喜歡雅克·拉康,隔壁李大娘喜歡還珠格格,我的兒子胡潛喜歡喜羊羊和灰太狼。我讀了那么多年的書,似乎不喜歡一個作者也說不過去。好吧,我就說了,我喜歡一個叫王方家伙,他就寫過一首詩,題目叫什么《四大白》,詩曰:“天上的云,地上的霜。大姑娘的屁股,白菜幫。”多么低級趣味!多么厚顏無恥!這些我都知道,不過,天啊,說真心話,我就是喜歡。
我寫的小說很少,但讀的小說多。因為寫過小說,知道寫好小說的難度,所以內心尊敬那些好的小說家。最初的閱讀印象,感覺國內好的小說家似乎都在南京。這種說法可能有點偏頗,但在上世紀九十年代,讀小說的人有這樣的想法也不奇怪。南京好小說家真的很多,要列個名單肯定很辛苦。感覺二十年來他們在一起,已組成了一棵參天大樹,雖然每個人發展方向不一樣,但各有各的風景。
我寫的為數不多的幾篇小說,沒有自己的統一風格,它們在一起時,像陌生人一樣矛盾重重,相互爭吵。這可能來源于作者性格,我喜新厭舊,反復無常。這也注定我寫不出成熟的作品。可就是這兩篇不成熟的小說,竟然得到《青春》雜志的認可,這讓我欣喜異常。現在,我終于能像個幸福的木匠那樣,自信的穿行于大街小巷,告訴那些面色沉重的陌生人,我做的板凳是家鄉最好的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