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者游戲

“你做過的最大交易是多少？”復星集團CEO梁信軍去年拜訪美國國際集團（AIG）掌門人羅伯特·本默切（Robert Benmosche），洽談收購友邦保險（AIA）中國資產時，被問到一個頗具挑戰(zhàn)意味的問題。答案難免有些尷尬，雖然復星在中國早已聲名赫赫，但其歷史上最大的投資數額不過數億美元，而AIA的收購交易將高達百億美元。

這次和國際金融巨頭并不輕松的握手雖然因價格上無法取得一致而終結，但涉足百億美元交易，對夢想成為中國伯克希爾·哈撒維的復星而言卻另有深遠意義：成立19年之后，其已經擁有足夠的能量和膽色參與過去只有少數中國機構有資格參與的全球投資游戲，成為不可忽視的“局內人”。

從去年初至今的短短20個月內，一連串眼花繚亂、高舉高打的布局展示了復星的雄心。和國際私募股權巨頭凱雷達成戰(zhàn)略合作，投資全球最大的休閑度假企業(yè)法國地中海俱樂部（Club Med）和著名時尚品牌希臘Folli Follie，聯(lián)手美國最大的金融集團之一保德信設立6億美元股權投資基金，以及獲批成立合資保險公司。即使苛刻地評價說，復星的全球化投資還缺少一個足夠震撼的里程碑式交易，但至少其已經成功營造了一個強大的“勢場”，即如果外國企業(yè)尋求進入中國市場，從實力、經驗、品牌、資本等全方位考慮，復星將是最佳合作伙伴的不二之選。

做到這一點，其中最關鍵的是，如何進入中國人還較為陌生的西方商業(yè)和投資圈。不可否認，和凱雷、保德信這些真正的巨頭相比，復星僅僅是一家規(guī)模和聲譽尚不錯的中國企業(yè)，但遠未達到比肩而立的程度。要說服全球大玩家們?yōu)閺托潜硶f易行難。

“引路人”在其中發(fā)揮了巨大作用。關鍵角色之一是美國前財政部長約翰·斯諾（John Snow）。復星確定全球投資戰(zhàn)略后，要尋找一位能幫助復星在國際上嫁接人脈的人物，之所以最終選擇斯諾擔任董事會顧問，出于幾個原因；第一，斯諾對中國很友好；第二，他在美國屬于民主黨和共和黨都能接受的人；第三，斯諾現在仍然活躍在美國政商兩界。事實證明，復星這個判斷非常正確，其后來洽談的幾個大型并購案，包括復星起初和凱雷創(chuàng)始人的深入接觸，都有斯諾在背后牽線搭橋?！叭绻皇撬怪Z介紹，AIG的CEO很難愿意和我談一個多小時并且陪我吃晚飯?！绷盒跑娤颉董h(huán)球企業(yè)家》透露。

而復星獲得認可最主要的技巧是成功運用了中國溢價。快速的現代化進程以及中產階級的持續(xù)增加，內需市場的迅速擴大，使越來越多國際企業(yè)、人士意識到，中國將是其未來事業(yè)提升繞不開的重要市場和資源來源。而復星進一步花了很多精力使其認識到，作為管理過千億資產，擁有地產、醫(yī)藥、零售、礦業(yè)等實體產業(yè)以及良好社會關系的投資集團，復星是把握中國成長動力最專業(yè)的公司，用梁信軍的話講，叫“中國專家”。同時，復星過往良好的合作文化，也為其取得合作伙伴信任加分。

穩(wěn)健邏輯

復星早已思考一個問題：中國企業(yè)的全球化投資不乏失敗案例和慘痛教訓，自己如何避免落入同樣的陷#8202;阱？

首先要保證大方向的正確?！叭绻憬裉爝€站在制造大國角度考慮全球化，那就有很大的風險；如果站在中國是消費大國和資本大國的角度考慮全球化，你的模式就是正確的，那只剩下一個問題，用對人?！绷盒跑娬J#8202;為。

復星專注中國成長的全球投資構想對領軍者的要求頗高，既要有眼界，能用全球化的眼光看問題，能在受益于中國成長的領域中識別出優(yōu)秀的企業(yè)，又要有人脈，能憑借自身的層次在更廣闊的范圍內尋找到適合復星的目標，并接觸到他的業(yè)主。所幸，復星不乏此類人物。比如復星集團商業(yè)事業(yè)部總經理錢建農，曾長期在歐洲留學和工作，又在中國擔任過麥德龍、歐倍德、物美等多家零售企業(yè)的高管，他到復星后主導投資了地中海俱樂部和Folli Follie，和其既熟悉歐洲又了解本土消費者不無關系。另外一個重要人物是復星國際發(fā)展部總經理仲雷，他曾經在美國最大的投資集團之一威靈頓任基金經理，長期負責亞洲投資，從華爾街回到中國加盟復星后，其利用自己的人脈推動了復星跟凱雷、保德信等機構的合作。梁信軍坦言，如果沒有錢建農、仲雷等人的加盟，復星的很多想法還只能停留在紙面上。

“用對人”某種程度上也是對合作伙伴的要求。碰到保德信之前，復星并沒有下定決心自己新建一家壽險公司，甚至當保德信最初提出和復星合作時，復星董事會直接干脆地否決了這個提議，理由是中國壽險市場已有中國人壽、國壽、平安等巨頭，新上馬一家壽險公司的失敗概率很高。

但保德信副董事長馬克·格瑞爾(Mark Grier)還是說服了梁信軍和復星董事會。在一次紐約的早餐會上，格瑞爾向梁信軍列舉了保德信的產品優(yōu)勢，如面向高端職場人士的保險產品以及公司團險等，并且分析了假設成立合資公司所有可能出現的問題，并提出相應的解決方案。這最終堅定了復星成立合資保險公司的決心。

表面看來，復星的決策思路輕易就被扭轉，但事實并非如此。在此之前，其已將小步測試、快速學習、積累能力的特點發(fā)揮得淋漓盡致。成立合資壽險公司之前，復星先是投資永安保險這樣一家財險公司，以此了解到保險行業(yè)的難點、監(jiān)管尺度、行業(yè)標準等，從而在挑選合作伙伴時具備了基本的判斷力?！耙?guī)避風險的最好方法是做小的測試，學習一些東西，這是很關鍵#8202;的。”

通過這種方式，復星迅速建立起一條陡峭的學習曲線。復星的中國動力嫁接全球資源模式，第一個實踐項目是Club Med，復星投資了4000多萬歐元，以復星當時的考量，即使失敗，這筆錢也完全輸得起。第二個投資項目FolliFollie，復星的投資規(guī)模擴大到1億歐元左右。在此過程中，復星分別學會了和歐洲的職業(yè)經理人團隊及家族股東的合作之道，并且了解清楚如何在中國配合其業(yè)務，這為以后更大規(guī)模的投資積累了經驗。

復星同樣重視歷史記錄調查和頻繁的私人交往，借以了解合作伙伴和投資對象的誠信及價值觀。確定和保德信合作之前，復星專門向保德信在韓國和日本的合作伙伴了解其合作情況。復星內部曾經爭論是否要在合資公司中持股51%以上保證控股權，但在考察保德信的韓、日合作伙伴后，發(fā)現那兩家合資公司同樣是各占50%股權，而且即使分手也非常愉快，這使內部的反對意見消失了。而在復星董事會做出任何一項投資決策時，7個執(zhí)行董事中的全部或者大部分都要親自見過對方的老板或管理團隊，投資FolliFollie時，梁信軍和其CEO密集接觸了數天，一起面對員工跟當地政府，甚至到對方家里吃飯，最后得出結論：雙方文化和價值觀完全吻合。

復星無論是投資國外公司還是和國際巨頭合作，都并未追求控股權，這似乎是一種缺乏掌控力的表現，但恰恰相反，復星有自己獨特的投資安全邏輯。一是要選擇投資強勢企業(yè)，強勢企業(yè)有足夠的安全冗余，允許犯錯誤，如果是弱勢企業(yè)犯一個錯誤就可能無法挽回；其次，和有能力者合作，而不是單純追求控股，在自己不擅長的行業(yè)控股反倒是件壞事；最后，先想輸再想贏，避免犯別人重復的錯誤。以復星和保德信的合資壽險公司為例，雙方一開始就把可能的風險考慮清楚，其中之一是法人治理的問題。很多合資失敗的故事往往都擁有一個各占一半席位但容易扯皮的董事會，復星和保德信的對策是設立9人董事會，雙方各3人再加上3位獨立董事，在管理機制上創(chuàng)新。合資公司的團隊也不是由雙方各自指派一套人馬，而是從社會公開選聘好總經理之后，全權交給總經理去組建。

但歸根結底，任何合作的基礎都是相互的信任?！叭绻p方沒有信任的話，怎么設計制度都是沒有意義的?！绷盒跑娬J為。

全球化收獲

最近兩年復星清醒認識到，成為全球投資公司的關鍵不是錢，而是背后的中國市場。只有成為中國專家，才能和西方商業(yè)和投資圈建立平等的地位。因此，盡管復星強調全球投資，但只投資于能夠從中國成長受益的行業(yè)跟領域，絕不跳開中國做文章。曾經有人建議復星投資美國的一個藥企，復星的決策方法是，先研究這家藥企在中國的銷售和增長率，進而依據此判斷其未來的成長性。“即使你有再好的投資理念，在一個陌生的市場，也做不出準確的判斷?！绷盒跑姾蛷托且研纬蛇@樣的邏#8202;輯。

全球眼光是復星走出去之后的另一個收獲。過去數年，中國概念是全球投資長盛不衰的投資標的，但現在形勢已經發(fā)生逆轉，中國國內資本的泛濫已大幅推高了本土股權投資的價格，視野再僅僅局限在中國，投資成本已沒有任何優(yōu)勢。但如果放眼全球尋找投資價值洼地，潛力巨大。梁信軍舉例指出，在中國收購一個服裝類品牌，市盈率可能高達20倍，但收購一個全球排名前列、30%利潤來自中國且仍在快速增長的品牌，市盈率只有不到10倍，這遠比在國內投資更為安全。

復星一直是巴菲特價值投資理念的忠實信徒，過去一段時間的全球化投資布局則進一步加深了其對價值投資的理念。

其一，投資的確要留下足夠的投資安全冗余。在投資FolliFollie之前，今年5月份，復星放棄了一個知名的奢侈品品牌項目，原因是報價比復星貴了20%，于是復星選擇退出?；剡^頭看，那個時點復星的出價保守是一個明智的決定，此后歐債危機深化，對方的股價已經大幅下跌。

其二，更深刻理解巴菲特的護城河理論。當判斷一家公司的投資價值時，要看其是否有足夠獨特的競爭力。這個獨特的競爭力在不同行業(yè)的理解度略有差異，在礦產行業(yè)，競爭力在于制造成本要比行業(yè)大部分對手都低，這樣行業(yè)80%的企業(yè)不賺錢時自己仍能賺錢；在投資奢侈品等消費類行業(yè)時，護城河理論同樣重要：不僅要看到其中國之外的市場是否有穩(wěn)定的盈利增長，更要看它在中國是否有什么獨特的成長邏輯和成功記錄。比如復星投資FolliFollie，正是注意到FolliFollie的開店數以及現金流的高速增長，現金流一年不到就能打平，利潤一年多能打平，而在復星幫助下，Folli Follie還可以做到更好，因此，這是一筆在復星看來安全系數非常高的投資。

隨著復星全球化投資戰(zhàn)略的逐步清晰，要實現中國成長動力嫁接全球資源的獨特投資模式，復星正在同時建設全球能力和中國能力。

復星提出的全球能力包括全球投資能力、全球融資能力和全球塑造品牌的能力，和凱雷合作一方面提升了復星對全球資產的評估能力，一方面可以學習它在全球的投資經驗；與保德信合作說明復星的投資能力獲得了全球主流投資機構的認可，同時也在融資領域獲得了強有力的品牌背書；在全球的品牌塑造方面，復星的合作伙伴福布斯家族顯然也具有很強的優(yōu)勢。在未來，復星還會加強全球退出、出售資產的能力。

中國能力的建設則是復星的根基。要真的能夠幫助國外品牌分享到中國市場的增長，幫助它們開店、樹立品牌、打假，這些能力如果不具備需要從頭建設的話，無法真正將中國動力嫁接到全球資源。復星的優(yōu)勢在于其過去的多元化產業(yè)經營，無論是商業(yè)地產還是零售網絡、品牌宣傳、社會資源，復星都不需要再額外建設，而是逐漸加強，比如在國內多投資消費類、渠道類、傳媒類等能夠和全球資源互動的項目。

至于中國未來成長的動力，這似乎是最不需要擔心的。盡管中國經濟存在諸多不確定性因素，但按照復星的判斷，未來高通脹背景下政府仍會持續(xù)刺激經濟成長，這無疑是復星全球化最大的利好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