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似墨,月光如霜。
你獨坐二泉池邊的漪讕堂。頭上是一頂黑色的禮帽,眼前是一副黑色的鏡片。微微駝起的背,略略前傾的頭,一襲打著補丁的長袍。懷里抱著一把磨得锃亮的胡琴。你凝神靜聽大自然賜予你的美妙泉聲。月光攪動著泉水,泉水攪動著心靈,你如柴的十指,不覺撫過那泠泠的弦,一生的坎坷便如這泉水汩汩洇漫,一層一層的漣漪便在你的眼前蕩開了,漾開了……
仿佛是一聲深沉痛苦的嘆息,你以一種難以抑制的情感向我們講述你一生的苦難。那弦聲如冰泉幽咽低吟擦過水中之石潺潺而來。
你幼年喪母,被父親送至無錫縣東亭鎮小泗房巷托族人撫養,8歲才被父親帶回所在的道觀,并入私塾讀書。從小你對民間音樂就有著濃厚的興趣,跟著精通各種樂器的父親學會了擊鼓、吹笛、彈琵琶、拉二胡,十五六歲便已成為一名出色的樂師。再加長相清秀,聲音甜美,在當時便被人們譽稱為“小天師”。可好景不長,剛過二十歲,你的父親又撒手西去,留下你主持道觀。畢竟年輕啊,你一度沉迷聲色場所,不幸染疾,導致雙目失明。幫你料理雜務的堂弟一直心懷不軌,乘機控制了道觀,把你趕了出去。貧病交加的你流落街頭。你性格剛毅,從不乞憐于人,而是靠你的琴藝謀生。窄街陋巷,石橋竹林,茶樓酒肆,常見你彳亍的身影。你沒有抱怨上天的不公,雙目失明了,還得為活命而奔波流浪。在黑色統治一切的空間里一天一天地迎送看不見的日出日落,能慰籍你的是你永保心底的那一絲希望。你在坎坷不平的人生道路上徘徊、躑躅,而又不甘心向命運屈服。在黑暗、貧困中掙扎,但你沒有潦倒、庸俗,自有一種來源于底層的健康和深沉。眼前的漆黑使你在婉轉優美的旋律中時時流露出悲愴感傷。在那樣的時代,你雖目不能視,可耳有所聞,身有所受。情郁于中,必發乎外。你那曲調便如泣如訴,如怨如吼了。“回首平生多少事,歲月逝去人淹留,少年青絲轉瞬白了頭。孤苦伶仃無親友,榮辱沉浮無怨尤,唯有琴弦解憂愁”。你在傾訴著你的孤苦、屈辱和心靈上無法解脫的哀痛。幸好你還有二胡,與你晨昏相伴,苦樂相守,也只有二胡來傾訴你的內心了。每一聲都飽含血淚,每一弦都飽含苦楚。不由人肝腸寸斷,潸然淚下。你從心靈底層迸發出憤怒至極的呼喊,是對命運的反抗,也是對美好生活的追求。那不只是一種悲苦和困頓、一種無奈和滄桑,更是一種奮進和抗爭、一種忍耐和堅強。那是生命的另一種姿態,無論經歷什么樣的艱難困苦,這種姿態都不能消解。縱然你人似黃鶴去難留,一剖凈土惠山丘。你傾訴著,傾訴著不平之鳴;你傾訴著,一曲終了,意猶未盡。
經歷了如何難以想象的艱難,如何無法忍受的苦痛,挨過了多少的無聊,多少的煩悶,承載了怎樣的不公,怎樣的不快,才觸動了你的靈感,流淌出了這不竭的音樂之泉?別人聽了你的琴聲會嘆息,會流淚,可更會忘記。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個體,沒有人能懂別人的心,更沒有人能懂你的心。也沒有誰來關注你的生活,沒有誰來理解你內心的苦痛。
阿炳啊,惠山的泉水與明月撫慰了你的琴韻,你的琴韻又撫慰了別人的夢想,可誰又來撫慰你枯竭的思念和向往呢?
(通聯:江蘇省連云港市連云區廣播電視站 馬永娟 22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