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搖滾音樂節是多還是少

1986年，隨著崔健那一嗓子“莫非你是在告訴我，你愛我一無所有”，圈內人玩的搖滾樂正式進入到了大眾視野之中。

1990年，“90現代音樂會”在北京隆重舉行，這個音樂會后來被“追認為”“中國首屆搖滾音樂節”，只不過當時還是在室內舉行，從那里走出了“唐朝”、“呼吸”、“眼鏡蛇”等國內知名搖滾樂隊。有評論家描述當年的盛況：“距演出場地首都體育館一里地之遠，不少青年佇立在雨雪交加的街頭，等待退票。黑市票漲到50元一張”。

后來，一些主辦方和承辦者意識到搖滾的巨大熱量，搖滾音樂節也逐漸走向了戶外，往往選擇一些公園、廣場。而隨著地方政府舉辦熱情的高漲，搖滾音樂節正滲入到城市的多個角落，其中與景區的“聯姻”更成了順勢之舉。

近些年，全國各類搖滾音樂節不勝枚舉，而其中的一些已經脫穎而出并且形成了自己的品牌，例如迷笛音樂節、摩登天空音樂節、熱波音樂節、草莓音樂節、張北草原音樂節等。

據記者了解，目前，國內搖滾音樂節主要有兩種舉辦模式：一種是自己孵育搖滾音樂品牌，組織一套人馬按照市場定位進行全程自主運作；另一個則是“借雞下蛋”，當地政府、景區與已有的知名音樂節或者音樂團隊開展合作，將其音樂理念、策劃方式、運營模式、人脈資源等進行“移植”。

業內人士指出，第一個模式自主權更大，收益直接歸自己，但培養市場的過程較長;第二種模式能相對快速地打開市場，容易成熟。目前，有較雄厚經濟實力或者亟須擴大知名度的地區越來越傾向于第二種模式。

樂評人周磊認為，與其他音樂相比，搖滾最容易high起來，能迅速刺激現場氣氛，特別適合戶外演出。現在，戶外音樂節基本等同于搖滾音樂節。激情點燃之后，一些地方政府和景區也迅速看到了其中的“商機”，并且頻頻出手參與搖滾音樂節的運作，一些企業也陸陸續續進行了贊助。

2002年，國內出現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與旅游結合的大型搖滾音樂節——麗江雪山音樂節。這屆音樂節來了中國搖滾樂的不少代表性人物，例如崔健、竇唯、“二手玫瑰”、“瘦人”、“舌頭”等等。組織者針對游客為主的消費群體，特別策劃了“音樂之旅”的系列活動。除了傳統的音樂節售票途徑，多個旅行社代理點也同時接受散客的訂票。直接參與麗江雪山音樂節運作的崔健等人，試圖要將該音樂節辦成“中國的伍德斯托克音樂節”，而麗江當地政府則想通過音樂節進一步帶動旅游人氣，并希望能夠利用這種盛大的狂歡把麗江打造成為東方的“戛納”。各取所需的合作就這樣開始了，盡管第一屆的效果并不盡如人意，最后只有4千余名觀眾。

目前迷笛音樂節、草莓音樂節等品牌音樂節都主動出擊，積極與相關地方開展合作。迷笛音樂節宣傳總監王曼向記者介紹，今年以來，迷笛作為承辦方或者顧問團隊的搖滾音樂節就已經有5、6個了。“我們早在2009年就在鎮江舉辦了迷笛音樂節，當時效果很好，后來我們也懂得要展開雙贏的合作。這幾年的發展表明，合作舉辦搖滾音樂節既可以促進當地的旅游業的發展、有助于城市打造自己的名片，也有利于我們推廣搖滾音樂。”

異軍突起的張北草原音樂節的效果更明顯。張北縣位于河北省西北部，是個干旱、多風的邊緣小城。有數字顯示，2009年約有6萬人次觀眾去了張北草原音樂節，而2010年則達到10萬人次。這對于張北這個國家級貧困縣無疑是一筆巨大“財富”。《張家口日報》報道，在今年剛結束的張北音樂節的3天時間里，鄰近音樂節現場的三寶營盤村就接待游客數萬余人次，總收入達95萬元，創下新高。打開知名度之后，房地產項目、五星級酒店、交通設施等項目建設正在這個小縣城“熱火朝天”地進行著。

“好看”和“純粹”之間

1969年8月15日至17日，美國小鎮伍德斯托克舉行搖滾音樂節，吉米·亨德里克斯、詹尼斯·喬普林、誰人樂隊等搖滾樂的殿堂級人物悉數登場，45萬美國青年云集在一個牧場的泥濘中狂歡，這是世界搖滾史最空前的一次盛會，讓人們深刻領會了搖滾的無限魅力。

“其實，當年‘90年音樂會’本來想直接用‘搖滾’進行冠名的，但是報批時沒通過，現在這個已經不成問題了。現代社會應該是一個更加寬容和開放的社會，這會是一個大趨勢。”周磊說。

一些人士對于搖滾與商業的“合謀”非常反感，認為是對搖滾精神的一種背叛，甚至斥責為是一種墮落。著名搖滾歌手迪克牛仔有過不同意見：“從大局來講，應該沒有影響。我一直強調的是搖滾精神，而非它所依托的市場形式。”

周磊認為，搖滾不能太功利，與商業靠得太近肯定不好，但是一個活動要想成型乃至獲得更大發展需要有一定的操作模式，一味地以“銅臭味”為由拒絕商業并不明智。當然，在搖滾精神里完全可以保留對于商業、人性異化的反思。

對于較為成功的張北草原音節，依然存在一些指責聲，主要集中在交通、食宿、場地等方面。事實上，這也是近年來搖滾音樂節備受詬病的地方——基礎設施、配套裝置十分薄弱。今年的張北草原音樂節，主辦方意識到這些問題，在細節上也做了一些改進，如：規劃道路、增加廁所數量、重新布局商戶位置、搭建固定移動接收器、固定草地灌溉設備等等。

國內搖滾音樂節經常混雜著搖滾、民謠、電子、流行、說唱等多種音樂類型，出現了一種“混搭”局面，這也引起了一些爭議。

國外成熟的搖滾音樂節同樣存在這一問題。英國的格拉斯頓伯里音樂節創辦于1970年，是世界頂級搖滾音樂節之一。幾十年的發展中，它漸漸吸納了民間音樂、爵士、藍調等音樂類型，進一步壯大了自己。但2008年該音樂節選用美國說唱歌手作為音樂節開場頭牌依然遭到了多方非議，其后相關組織者迅速宣布未來將重新選擇搖滾樂隊作為音樂節的開場頭牌。

顯然在“好看”和“純粹”之間求取一種平衡，依然是中國搖滾音樂節未來健康發展的困難之一。王曼認為：“這些年，迷笛一直在做這方面的探索。在音樂品質、舞臺制作、現場體驗上，搖滾音樂節要下大力氣。如果音樂節做得足夠成功，完全可以去引導觀眾，而不是去迎合。”

商業化是搖滾的敵人嗎？

商業化一度被視為是搖滾的敵人，這一觀點，讓還在新長征路上的中國搖滾，似乎依然信仰。然而悖論的是，一些有持續生命力的搖滾音樂節，都擁有一套成熟的商業運作模式。

鄰國日本就有一個極負盛名的搖滾音樂節Summer Sonic。它創辦于2000年，歷史并不算悠久，但每年8月都會吸引大批世界各地的樂迷前去觀看。面對火爆場面，中國有旅行社也適時推出了“夏日超音速——日本5日活力音樂之旅”。該搖滾音樂節綜合了很多旅游要素，如在現場設有日本潮流造型區、極限運動區、海邊露營休息區、電玩區、美食商鋪等等。

其實，國內搖滾音樂節也在漸漸探索這方面的路子，不再總是在老法子上“死磕”。2004年的賀蘭山搖滾音樂節就具有標志性意義。它是在賀蘭山下的一個大坡上舉行的，當時匯集了4代中國搖滾的代表性人物，從第一代的崔健、“唐朝”、“黑豹”，第二代的張楚、高旗，第三代的汪峰、“輪回”、“瘦人”，再到第四代的“二手玫瑰”、“舌頭”、左小祖咒等。

這個音樂節既“叫好”又“叫座”。《三聯生活周刊》描繪了當時的盛況：“一萬多名15歲至40歲的中國青年背著帳篷、大號軍用水壺、啤酒、草綠色軍挎、望遠鏡，乘坐火車、飛機、大巴奔向賀蘭山。”更有媒體直接以“賀蘭山，搖滾音樂節首次盈利”作新聞標題。

如果再細究一下，賀蘭山搖滾音樂節原來還是當年中國銀川國際摩托旅游節的一個子活動，投資人也是一家旅游發展公司的董事長。或許，搖滾的敵人不是商業，而是自己。作品決定命運，而不是其他。

搖滾要想影響大眾，首先要走進大眾。曲高和寡和一味迎合都是極端。其實，唱著搖滾去旅行，是很動人的。

如果在前幾年，這種廟會式的音樂節氣氛可能會遭到場內大部分觀眾的排斥，那時候的觀眾群體以鐵桿搖滾迷為主，他們打著的旗號是“搖滾不死”。剩下的還有一批冷靜見長的樂評人，他們習慣揣著手直立在看臺前思考沉重話題，回去好抒發些“中國搖滾完了！”、“中國搖滾出路何在”的感慨。

今天，享樂代替了搖滾音樂節的悲壯氣場，露營、喝酒、打牌、聊天、跳舞、放風箏……搖滾節上可以看到各種形式的娛樂，這多少也讓一些鐵桿搖滾迷們略感傷感，但發出的聲音已經極為有限了。

黃燎原說：“搖滾節的最終目的是讓人們暫時擺脫平常的生活，讓思想可以自由奔放幾天，現在音樂節其實變成了一個年輕人交往的平臺，這也是以往我們沒有的廣場文化的魅力。”

究竟掙不掙錢？音樂節目前仍難贏利

張帆從2000年開始在自己校內舉辦迷笛音樂節，目的只是為了好玩，2004年黃燎原搞的賀蘭山音樂節則是第一個公開宣稱“沒賠錢”的搖滾音樂節。搖滾音樂節之所以那么多年半死不活，“賠錢”是所有組織者心中永遠的痛。

現在音樂節遍地開花，實際上絕大部分音樂節紅火的背后收入仍非常慘淡，張帆估計，現在100個音樂節里能賺錢的超不過四五個，十一將在麗江舉辦的雪山音樂節今年也提出了“力爭做一場不賠錢的音樂節”的口號。2008年，麗江音樂節雖然吸引了幾萬觀眾，但卻難掩門口10元一張黃牛票的尷尬。

乾坤魚躍公司的總經理曾朝乾也給剛剛結束的京浪音樂節算了一筆賬，整個音樂節從基礎設施建設到請樂隊、舞美等總計投入600萬元左右，3天累計觀眾1.5萬人，票房總收入往多了說也超不過100萬元。

為什么還要辦？音樂搭臺為經濟唱戲

巨額的虧損下為什么還會有那么多人義無反顧地進場？曾朝乾說：“京浪音樂節的投資由門頭溝區政府和北京財商協會組織的投資項目共同負擔，我們的目的是希望通過音樂節，帶動門頭溝區的文化和旅游發展，所以不管是政府還是私人投資，都并不在乎靠一場音樂節收回成本，虧損是我們早有思想準備的。”

京浪音樂節代表了目前大多數音樂節的運營模式，簡單地說就是“音樂節搭臺，長遠發展唱戲”。比如熱波音樂節、長城音樂節、盤龍谷音樂節等，背后都有地產項目的支持，因此音樂節的票房收入并不是商業利潤的主要來源。

麗江雪山音樂節、鎮江迷笛音樂節也同樣，地方政府都希望把音樂節打造成當地重要的文化旅游宣傳品牌，因此說到搖滾音樂節的井噴之勢，黃燎原、張帆等都表示最要感謝的是政府的扶持和良好的大經濟形勢。

會不會曇花一現？不是太多而是不夠多

前兩年搖滾音樂節剛剛露出旺相的時候，有不少樂評人認為只是“搖滾的回光返照”。黃燎原、張帆等人至今都信心十足，認為目前國內音樂節的井噴絕對不會是曇花一現，將迎來一個更長期和穩定的發展期。黃燎原說：“我們的音樂節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英國有400多個音樂節，分布在全國各地，而中國大部分集中在北京周邊，近兩年才開始有外地的省會城市逐漸加入。”

張帆說：“其實在國外也一樣，英國最古老的愛丁堡藝術節有30多年歷史，它本身不盈利，但卻成功地營銷了一個城市。現在我國也在提倡創意文化產業，音樂節的發展是個很好很典型的例子。中國有600多個城市，隨著音樂節更普及下去，未來只會更多。”

搖滾，積極地前進

10年前，痛仰樂隊是租住在樹村的不知名小人物，30元一場的酒吧演出也求之不得。2008年音樂節開始漸多，痛仰樂隊演出了60場左右，而2009估計痛仰的演出會超過百場，其身價更是已經進入5萬元級別的大牌行列了。

這些靠音樂圈里至今流行的“中國音樂完蛋論”換不來，除了痛仰作品上的功力外，業內人士積極的進取，與主流市場大無畏的靠攏和融合，是搖滾樂乃至流行音樂發展的惟一良藥。搖滾中有憤怒，有灰色的傷感，更需要積極地前進，前進進！

記得9前黃燎原“商業化”的賀蘭山音樂節隆重上演之后，曾榮幸地得到大批樂評人的抨擊和反思，甚至有“賀蘭山會導致中國搖滾倒退”之說。看著現在的局面，這些往事顯得更加可笑，因為對大眾的召喚和吸引，搖滾樂不但沒有退，反而前進得超乎想象了。

目前音樂節的井噴同樣會引起一種擔心，樂隊是否會因大量的演出分心，致使創作質量下降，甚至遠離搖滾的精神世界？對此，張帆說：音樂家的生命永遠在路上，只有在演出里，青春活力才能迸發出來，如果長期不讓他演出，他就該玩完了。一語中的。

中國音樂節，市場蛋糕可以做更大

從2000年到今天，中國的音樂節走過了11年，盡管與有42年歷史的伍斯托克音樂節的距離還有點遙遠，但張帆認為，“通過音樂讓大家享受自由的空間，交流的機會”的理念是一致的。但音樂節又不能像賣碳酸飲料，買的人喝完把瓶子一扔就完事了，張帆認為，參加了音樂節應該得到一個啟發，“玩樂結束了，是不是還缺點什么？”今年的迷笛發起了“愛熊行動”，令觀眾們增加了動物保護意識，大型音樂節應該推廣一種理念，除了音樂，還有社會職責。“國外的很多音樂節，都會將大部分票房收入拿出來做公益事業，建立公益基金。”

近兩年來，中國的音樂節數量急劇上升，張帆認為，這確實是市場需求所致，“不同于政府電視臺組織的音樂會、觀眾坐在臺下看明星，音樂節上大家都是站著的，樂隊站在舞臺上與觀眾互動，這是一個自由的娛樂平臺，每個人到音樂節都能找到自己快樂的點，燃燒自己。”除了聽音樂，音樂節還是一個龐大的社交平臺。英國曾經做過一項調查，那些參加大型音樂節的青年們，并不關注有什么重要的樂隊，而是更重視這一上萬人的社交平臺，喝酒聊天瞎侃，非常符合人們休閑文化活動的需求。國內大小城市有600多個，張帆認為每個城市都應該有戶外音樂節，“德國每年大小音樂節有好幾百個，這樣的社交平臺非常有利于促成和諧社會的發展。”

商業冠名，堅決不要

雖然迷笛音樂節的品牌越來越有名氣，但在過去11年里，迷笛音樂節的收入仍主要依靠門票，“我們一直很謹慎很強硬。堅持不冠名，這是一個文化原則，商業利益可以一起成長，但絕不能侵占。”一個音樂節，并不能因為有了可口可樂的贊助，全場地就都是它的logo了。如果這樣它就不是純粹的文化品牌，而是商業的路演會。“任何一個成熟的品牌是尊重藝術的，不管是搖滾，還是古典音樂，不會有太多的商家廣告傾軋。中國的音樂節也必須要走這條路。”

拋開商業的音樂節，完全可以通過自身循環，開發出商業價值。在國外，門票占音樂節收入的大部分，此外是銷售衍生產品，包括衣服、水杯、吉他撥片、圍脖、帽子，音樂節的版權視頻銷售、電視現場轉播權授賣、互聯網上的音頻視頻開發。還有餐飲的招商和出租，現場設立銀行服務觀眾可以辦相關儲蓄卡，汽車保險業進行推廣和銷售以及公交、鐵路公司的合作，聯票售賣。“一個良性的音樂節，很多東西可以賣，把有價值的東西轉換成商業價值。”

票價定制，必須合理

張帆認為，目前國內觀眾已經形成了一種音樂節消費習慣，“迷笛做了12屆，最關鍵的就是培養了一個固定消費群，而朋友之間的口口相傳讓觀眾的隊伍每年在擴大。也許有些城市的觀眾從來沒看過音樂節，但只要他們加入進來，就一定會有感動，會滿意這種消費，還會去參加其他的音樂節。”張帆直言現在國內的音樂節不是多而是少，“我們應該把整個蛋糕做大，只有良性的競爭，才能實現多家的共贏，這樣就可以把門票價格控制在合理的空間中。”

在國外音樂節的票價相當于本地老百姓月收入的十到十五分之一，“丹麥人均收入1到2萬克朗，音樂節通票1千到2千克朗，英國是1到2千英鎊，票價是1到2百英鎊，中國平均約為2到3千，所以我們的通票價格是二三百，這個價格是合理的。”曾經有個投資商做一場音樂節，還專門設立了VIP區，票價定在七八百元，結果當時一萬人的現場，只來了1000人，“因為他們不懂音樂節是大眾的平臺，最后只能慘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