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一封信,這個下午沒有亮點,看看網頁,敲敲鍵盤,偶爾接一個電話,一杯茶喝到淡時,差不多也就下班了。
這個下午收到了一封信,與平常收到的廣告或者賬單整齊劃一的宋體字不同,這是一封手寫的獨一無二的信,郵戳半蓋在郵票上,有時間,有地點,好像都是陌生的。與那些打印的地址姓名不同,這些手寫的字像剛剛出殼的小鴨子,絨絨的有些許溫度。
信是一個陌生女子寫來的,她說,日子欠驚喜,寫封信給你。她說,窗外有黑色的電線交錯著,十幾里外的母親可能正在做晚飯。她說,我看過一點你的文章,某些與我的心境合拍,不過,你也不用得意,不過是相同的情感罷了。她說,錢鍾書老先生說,假如你吃了個雞蛋覺得不錯,何必認識那下蛋的母雞呢?可我還是想著得給“老母雞”說一聲。她說,再見。
這封信寫在某個本子上了,然后撕了下來,撕得也不整齊,一邊高一邊低,有點像我上學時寫壞了的作業,順手那么一撕一丟,不同的是,她撕下來裝進信封貼了郵票,或許走了一段路,或許出門就有郵筒,她把它投進外埠的那個入口。
那個下午,因為這封信,我的心思忽遠忽近,想著遠去的寫信年月。桃花開了,一只胖蜜蜂躲在里面,貼著瓦的炊煙像是藍的,小河一聲不吭地漲水,一堆雪坐在水上,過不了多久就不見了,老巷子貼了廣告,青條石光鑒可人,高跟鞋走了過去,漂亮的腳踝系著鈴鐺,城市的天橋看夕陽是好的,燈光漂白了四壁……
那時好像總有寫信的想法,用天藍墨水,收信的對象也多,有男子,有女子,后來給一個女子寫信多了起來,字里行間都有不太明顯的愛意。女子也回信的,語氣也淡淡的,說些日常的話,額頭上長了一顆明亮的青春痘,一個面目不清的夢,或者一件及膝的裙子。誰也沒有說愛。然后,不再寫信,像是斷了郵路,郵遞員那一串一串清脆的鈴聲似乎也不悅耳。
電話多了起來,手機多了起來,然后是網絡,聊天工具,電子信箱。傳統的書信,好像成了陳年舊事。
這個下午,我聽一首歌,聽歌者唱:
寫信告訴我,今天海是什么顏色……
我想著寫幾封信,毛筆是現成的,梅花箋也是現成的,就寫蠅頭小字。寫給誰呢?當然,先得給這個陌生人回信,謝謝她帶來的不同的下午。然后,寫給一個正在創業的年輕人。寫給一個情感有些波折的朋友。寫給兒時的伙伴問問麥子的收成。寫給父親問他我的毛筆字是否好點兒。
在每封信的結尾都要說一句,寒暑不常,請多珍重。
我想象著這些信的去處,遠遠的城市和鄉村,它們應該先是呆一個郵筒里,被收走,然后分揀,蓋戳,然后出發,向著不同的地址行走,呆在汽車里、火車里、郵遞員的背包里,有的會出現在單位的收發室,被轉交,有的會隨著郵遞員一聲大喊,一個人跑了出來,郵遞員說:“來信啦!”
這些信無疑是緩緩地行走,可是有什么要緊呢,又不是什么急事!我能想象他們收到信的樣子,有點遲疑,然后恍然大悟,他們想起我的樣子,說不定會想起一些往事。
被牽念的感覺時而發生,可信有點兒卻像是證據!有信在路上,這是件多美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