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普度

農歷七月十五是中元節。道教認為這天是“中元赦罪地官清虛大帝”的生日，是日祭祀地官可以赦免自己的罪過。因此，民間有祭拜地官的盛大儀式，供三牲果品，焚香燒紙，作法事頌經，以乞求免罪并普度四方孤魂野鬼。佛教則在這一天舉行隆重的“盂蘭盆會”，是解救倒懸普度眾生的意思。北方做中元普度，都是在七月十五至多再加前后一兩天，大多也不叫普度，而稱為 “盂蘭盆節”。

閩南人的“中元普度”則大不一樣。普度是閩南人一年之中最大的節日。春節過年一般到正月十六、十七就開始“拆燈棚”，春節就算結束了。七月普度則從七月初一開“地獄門”一直到七月三十關“地獄門”整整一個月。在這個月里，閩南的各家各戶除了初一、十五（俗稱七月半）和三十要共同祭祀之外，還要輪流做普度。

廈門的每一條街巷，都有約定俗成的普度日，如大同路是七月十六、開元路是七月十七、擔水巷是七月初六，總之每一天都會有幾條街巷做普度。農村也一樣，各村落按過去的“鋪境”輪流普度。

輪到普度，家家戶戶無不盡其所能，富裕的山珍海味，普通的雞鴨魚蝦，貧窮的也要芋頭豬肉，農村更是殺豬宰羊。到了黃昏，四鄉親朋、鄰街好友便被邀請來“吃普度”。廈門街市舊時居家狹小，很多把宴席擺在路邊人行道上，于是一條街道從頭至尾連街宴席，呼拳敬酒，熱鬧非常。今天你請我，明日我請你，小孩一個月多在“吃普度”，最是高興，大人則頭痛所費不菲，囊中羞澀。

舊時普度宴席之后，還要演和尚戲、道士戲，即后來所稱“打城戲”。劇目多為《目蓮救母》、《李世民游地獄》等 “鬼”戲。所謂“打城”便是和尚或道士被目蓮的孝行所感動，作法打破象征性的地獄城，閻羅王大赦放出關在十八層地獄的鬼魂。仔細琢磨，其主題不但弘揚“孝”道，也是敢上九天敢下地獄救苦救難，十分革命的。但過去有一段時間并不這樣看，視其為封建迷信，恐怖血腥，所以打城戲遭禁，普度也遭禁，“文革”中曾將普度命名為“封建日”。

其實普度深含閩南文化豐富而深刻的內涵。普度所祭祀的是常年關在地獄里的無主孤魂。閩南人在拓墾的歷史上有太多的戰亂、匪患、倭患，還有太多的臺風、海難、瘟疫。許多人在這些災難中逝去，也有人在下南洋、過臺灣之后一去不返，不知所蹤。閩南人對這些無主孤魂充滿了悲憫的情懷，不但在七月普度要輪流奉祀，而且從來不叫他們鬼而稱之為“門口公”、“好兄弟”、“老大公”。這體現了閩南人的悲憫不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施舍，而是對被施者充滿了敬重。現在報紙上常把七月說成“鬼月”，其實在閩南民間傳統上從未有如此的稱呼。這些“門口公”、“好兄弟”沒有家人和后代的祭祀，整年被關在十八層地獄之中，唯有七月才被放出來享受人間的煙火。如果我們只在七月十五這一天奉祀他們，而其它的日子卻置之不理，那么他們在十五這一天就會撐死，其它的日子卻會餓死。所以閩南人就定下規矩，城鎮里的每一條街道，鄉村里的每一個村落，在七月里的每一天必須輪流普度來供奉這些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為善最樂，普度所體現的正是閩南人此悲憫情懷。

在農歷七月，閩南人不準小孩去游泳、不準結婚、不準蓋房子、不準搬家，因為七月里，這些孤魂野鬼游蕩在人間。他們會“捉猴替”（閩南話捉替死的意思），也就是說閩南人在七月里所奉祀的這些“好兄弟”、“門口公”，是會作祟于人的。按道理作祟于我們便是敵人，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天公地道。但閩南人不這樣想，他們換位思考，假如我是孤魂野鬼，我有了可以重新回歸人間的機會，我是不是也是會“捉猴替”？結論是：人之常情。

閩南人更明白，冤冤相報何時了，只會使仇恨越積越深，使傷害越來越大。做普渡時，有的還要放水燈，即在河里放上用各色彩紙做成的一尺左右的紙船，其上置點燃的蠟燭或小油燈放入河中，目的是把水中亡魂引過奈何橋回歸人間，和我們一樣享受人間的快樂。

道光年間的《廈門志·風俗記》載廈門的普度還有“以竹竿燃燈極高，聯綴如星，又設高臺陳供品，無賴少年如猴而升。以先登為能。每至爭競跌仆，官禁止之。”這是說舊時普度，家家門口要“豎竹篙”，即立一極高的竹篙掛上一盞燈，為來到人間的孤魂野鬼照亮夜路，方便他們夜間的行走。“設高臺”之俗即現今臺灣依然可見的“搶孤”。“孤臺”高十幾米，上置豐盛供品，沒有梯，只能攀爬架設高臺的木柱或竹竿而上，誰身手矯健先搶到供品，不但搶到福氣和平安，也成為街市村社的知名好漢。臺灣最負盛名的宜蘭頭城“搶孤”，已經成為著名的旅游景觀，每年七月吸引數十萬游客前來觀看。南部的旅游景地恒春古鎮，也搭有二十幾米高的“孤臺”，供游人見識。可見傳統習俗，與世間所有事物一樣，好壞摻雜，一分為二，合二為一。可以是打架斗毆的劣俗，也可以是富含文化內涵、充滿文化特色，賞心悅目、頤養性情的良俗。好與壞在于我們如何來傳承，一頂大帽子“封殺”，卻只會顯出對傳統和文化的無知。

廈門市閩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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