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學香港
香港是個很獨特的地方。年輕時常常聽說香港是個很庸俗的地方,是文化沙漠,沒有文學,好像什么都沒有。但事實上不是如此。它的文學、它的文化,反而有我們的洞見與不見。
由于歷史因素和地理環境,香港夾雜在中西文化的沖激之中,英語、廣東話、普通話的思維,產生了香港文學中常見的不中不西、夾帶粵語用詞的普遍現象。在“九七大限”來臨之前,香港作為英國的殖民地之一,面向大陸,若即若離,又愛又恨,當下的時間和空間仿佛不再真實了。都市更新、拆遷移置、回歸與交還,歷史記憶與時代懷舊突然變得很重要,仿佛張愛玲一直說的“我們回不去了”,文學成為家國變化的見證。
香港通俗文學
香港文學的閱讀與傳播,特別是在臺灣與東南亞地區,可以從兩方面來看:一是嚴肅文學,二是通俗文學與電影、電視連續劇。
先從香港的通俗文學談起吧。它總與電影、電視連續劇發生關系。讀者怎會忘記香港武俠小說大師金庸呢,他的武俠小說“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以中國歷史為背景,虛構小說人物,在劍光刀影中殺出一條生路。金庸的小說從在《明報》連載,到出版單行本,改編成電影、電視連續劇、線上游戲,風靡兩岸三地、星馬華人地區,甚至全球華人世界,同時捧紅了無數影星。金庸小說的魅力,無遠弗屆。
而李碧華、亦舒、張小嫻、深雪、林詠琛、依達等,這幾位香港作家,為香港寫下了風情畫:都市奇譚、癡男怨女,在性別跨界與歷史記憶間穿梭自如,無不入作家的慧眼,為這“借來的地方、借來的時間”,留下了深刻的注記。而蔡瀾、陶杰、文雋等人,反而在電影、藝術、飲食與游樂的人生大問題中,找到他們的天地。他們的作品,拜資本主義發達之賜,通過傳播媒介與出版的影響力,遠揚到臺灣與東南亞的華人讀者區。其中尤以李碧華最為華人讀者所津津樂道。她筆下的香港,仿佛時空錯亂,陰陽不分界;她小說中的男女,人鬼不殊途,出入歷史與當下。當事物變得無界線時,有意無意間暗示了世紀末香港的命運,何去何從,前途茫茫。而李碧華的小說如《胭脂扣》、《潘金蓮之前世今生》、《秦俑》、《誘僧》、《霸王別姬》、《青蛇》等,從古典取材,置入現代脈絡,再搬上大銀幕。當曠男怨女愛得魂兮歸來時,看戲者在懷舊的情緒中,找到了共同記憶。香港文學題材介于嚴肅與通俗、娛樂與思考間,結合媒介傳播的影響力,可見一斑。而李碧華后來的《煙花三月》,一部描寫一個慰安婦、一個勞改犯,離散了38年,終于再見的血淚故事,反而讓華人讀者正視這歷史的大問題。
文學香港與女作家
但香港文學的魅力絕不僅止于此。一座城市的發展總有它獨特的理由,香港亦是。要如何記錄下這座城市呢,我們就必須請來香港女作家西西的《飛氈》了。西西絕對稱得上是香港文學的重鎮。她1950年定居香港,勇于嘗試新的寫作風格,敘述手法之細膩,是當前華文作家中的佼佼者。她的作品,例如《象是笨蛋》、《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頗有存在主義哲學之意,同時期的作品,例如《我城》與《飛氈》,反而為香港寫史寫志,為香港人的身份認同劃下美麗的注記。香港地區以外的華人讀者,認識香港文學的獨特性,絕大多數從西西開始。而她的散文與詩不落俗套地另辟奇徑。2011年香港書展頒發“年度作家”予這位作家,是實至名歸的。除了西西,洛楓的小說、散文兼及評論,也長期受到華人讀者的注意。
香港女作家的作品總是讓讀者留下“巾幗不輸須眉”的印象。張愛玲泉下有知,傾城之戀弄不倒香港的情與愛,反而女作家們異軍突起,譜成群芳頌。
臺港星馬地區讀者所熟悉的鐘曉陽,當年以18歲之姿寫下愛情故事《停車暫借問》,從此奠定她的文壇地位,30年后,華人讀者仍然一聞她的“春在綠蕪中”。早期的辛其氏,以一篇描寫姊妹情仇的《錯誤》引起臺灣文壇的注意。而今年重拾寫作之筆的黃碧云,則是另一位值得關注的香港女作家。她的小說勇敢挖掘人類心靈底層的恐懼,以及人和人應對之際的離散,尤以生活在香港社會底層的百姓為甚。一部《烈女圖》,道盡了一個香港家族三代女性的坎坷命運,追溯其母系來源。其后的《十二女色》、《媚行者》、《后殖民志》、《末日酒店》等作,儼然為香港女性書寫立下典范。而黃碧云勇奪大馬花蹤世界華文小說大獎的《桃花紅》,是此一類型寫作的佳作。
港臺之間的文學交流,因著媒體發達和副刊、文學獎發表的管道,香港新銳作家在臺灣的涌現就不會使讀者覺得突兀了。其中李維怡、謝曉虹、韓麗珠前后在臺獲得文學大獎,繼而結集出版,她們的文學成就,值得期待。
文學香港與男作家
而香港男作家們的作品,則又為華人讀者的閱讀視野打開另一扇窗。值得注意的是,香港男作家的文學香火傳承絡繹不絕,新作紛陳,蔚為大觀。從徐訏、葉靈鳳、昆南、劉以鬯、也斯、董橋、潘國靈、黃燦然、王良和、葉輝、李智良、廖偉棠、董啟章等,這一份“無盡的名單”,為作家們找到自己的天空。無論詩、散文、小說、評論或文化研究,他們的成就紛繁并陳,豐富了香港文學。
劉以鬯是香港的資深作家和編輯,其作品《對倒》及《酒徒》分別稱為香港導演王家衛的電影作品《花樣年華》及《2046》的靈感來源,再度引起大眾矚目。2010年香港書展頒發“年度作家”給這位作家,是肯定他對香港文學的貢獻。
也斯本名梁秉鈞,兼具大學教授及創作詩歌、散文、小說、文學評論、文化研究于一身,在臺灣和星馬地區向為讀者所熟識。而稍晚也斯幾歲的散文家董橋,其悠然的散文風格,獨樹一幟。
20世紀末香港男作家在臺灣文壇引起矚目的,非董啟章莫屬了。這位1967年出生的小說家,曾被譽為半世紀以來的香港文學奇才。1994年他憑中篇小說《安卓珍尼》和短篇小說《少年神農》,榮獲文學桂冠,轟動臺灣文壇。他在小說里的性別(越界),在文本里探討“香港”這個城市──一個曾經被認為“借來的地方、借來的時間”的地理空間,是作家戀戀不棄的主題。香港的駁雜歷史脈絡提供了作家豐富想象。攤開一張又一張的香港地圖,董啟章有如許多年輕一代的香港作家,游走在香港、維多利亞、太平山和眾多街巷小弄之間,嘗試辨明自己與這個城市在下一輪太平盛世的未定命運。
2005年,董啟章出版了“自然史三部曲”之一──《天工開物·栩栩如真》,奠定了新一輩的香港作家在思考自身與家國的問題時所呈現的不同面向。全書以不同的物體作為中樞,敘述一個(香港)作家的真實/現實世界,對照作家筆下的虛構/理想(香港)世界。此書出版為華人世界增加一樁文學奇景,同時獲得港臺兩地媒體頒發的好書獎。接下來的《時間繁史·啞瓷之光》、《物種源始·貝貝重生之學習年代》,完整呈現了作家念茲在茲的問題:小說與家國命運、個人主體性的關系。
2010至2011年,聯經出版公司先后為董啟章重新出版聯合報文學獎長篇小說得獎作《雙身》、文論集《在世界中寫作,為世界而寫》、V城系列《地圖集》、《夢華錄》,為世界華人地區、世界華文文學,增加新的說明:誰說香港沒有文學?誰說香港文學沒人看?看看2008年至2011年香港書展主辦的作家講座,場場爆滿,座無虛席。朱天文、唐諾、楊照、張大春、蘇偉貞、鐘曉陽、胡燕青、劉克襄、施叔青、陳玉慧、張鐵志、董啟章等人在香港書展的身影,一切不證自明了。
當然,事實的確“是這樣的”,此句系電影《阿飛正傳》的主題曲名稱,鐘曉陽作詞、已逝女星梅艷芳主唱。
胡金倫
聯經出版公司副總編輯。出生于馬來西亞吉隆坡市,馬來西亞理科大學人文系畢業,臺灣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碩士。曾任馬來西亞《星洲日報》專題記者、麥田出版副總編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