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張書來到史無前例的艱困期。美國的電子書市場占有率正式沖破四分之一(見今年5月美國出版協會的統計);亞馬遜不斷展現成為新一代出版人的趨向;獨立作者的第一選擇開始從跟出版社簽約,轉為自助出版。而美國紙張書的衰退,超過了電子書的成長(電子書營業額無法彌補紙書的損失)。
紙張書到底還能不能存在?能否繼續保有一個興盛的產業呢?有許多人援用電影、電視的前例說,廣播發明,沒有取代報紙;電視發明,沒有取代電影;因此電子書的發明,也不可能取代紙張。
不過這種模擬有個麻煩,因為那些媒體傳遞的是非常特定的東西,傳遞的內容是與書有很大區別的。所以如果我們要對比書的媒體演變,應該是找甲骨、竹簡、泥板、絹帛和滾動條,而不是電影、電視或廣播。
回溯三千年的圖書發展史,我們發現的事情是,人類樂于拋棄無效率的硬件。從甲骨到紙張,圖書經歷過許多不同的階段。甲骨時代,人類找到了可以大量記錄文字的載體,這種載體在三千年后仍然可以供考古、歷史學家研究當時的歷史。
不過甲骨有個麻煩,就是得動刀,一筆一畫都要刻出來,難怪甲骨文雖筆畫簡潔卻如此深奧難懂了。竹簡為什么能淘汰甲骨,原因很多:材料供應穩定,書寫效率提升,以及具有編串為長篇的能力。
竹簡一改良,甲骨就消失了,這是圖書史上第一回的媒材革命。第二回的媒材革命由絹帛和紙張擔綱。竹簡誠然好用,但還有個舊麻煩沒解決──體積太大。
戰國有恭維人讀書很多的成語叫做“學富五車”。一個人讀的書,足夠裝滿五臺馬車那么多。戰國馬車容積不大,算起來五臺馬車能裝的竹簡其實非常有限,文字量可能還不如現在一本厚一點的長篇小說。
所以絹帛和紙張第一次出現在舞臺上的重要意義在于實現了信息的密度化。過去一輛馬車才能裝得下的訊息,現在用一卷書就完成了,信息承載效率的提升可謂空前。
最早紙張書保留竹簡的卷軸形式,后來形式上出現了創新,即翻頁式的紙張書變成主流。這個改變不是材料革命,而是樣式變化。翻頁式圖書更適合商業印刷,復制效率提升;更適合檢索,所以工具型的信息可以用圖書的形式加入市場。
說起檢索,我們以為紙書是低科技,但隨便看一本字典,能夠讓你在三十秒內,從百萬字的內容里找到你想找到的字,這種檢索效率實際上是很了不起的。
在圖書發展史上,紙張書集合過去三千年所有媒材的優點:價格便宜、容易紀錄、信息密度大、適合復制、容易檢索,因此獨占了圖書的主要形式超過千年,而這一切優點都面臨電書的沖擊。
電子書除了前期硬件投資金額比較高以外(事實上以亞馬遜的降價速度,也高不了太多了),其后它每一個運作環節,優勢都或多或少勝過紙張媒體,而電子書還有紙書無法提供的性能:實時存取,這是在高速的信息化時代極具吸引力的特質。
紙張書時代,如果有人跟你推薦一本書,你得親自到書店、到圖書館,去買、去借,萬一沒有庫藏,你就看不到那本書了。電子書讓這些問題都消失,尤其現代電子書機器特別強調隨時連網,坐捷運(臺灣的地鐵)、等公交車,你一旦看到臉書(Facebook)上有人推薦一本書,下一秒鐘就可以連網直接下載。這使得電子書的買書、藏書、讀書潛力,都大幅超越紙書。
圖書載體的演進,是一連串使用者需求不斷改良所需,而不是因為紙張是書本最后的天命。
有人說紙張是他喜歡書的主要原因。如果你因為紙而喜歡書,那么只要是紙張做的書,你都要喜歡才對。進了圖書館,從哲學概論到化學工程,從相對論原理到追憶逝水年華,你都要歡喜贊嘆;翻開任何課本,你都不應該打瞌睡;在書店看見錯字連篇的寫真書,你也不應該生氣。這些都是紙,都是你喜歡的。
事實顯然不是如此。紙書里面一樣有很多是你不喜歡、看不下去的。所以紙張不是你喜歡書的充份條件,內容才是。我們喜歡書不是因為書是紙張做的,而是因為書里有某些獨特內容,能夠滿足我們的需求。
如果有新的材質能夠給我們更好的滿足,我們就會為此移情別戀。而我們拋棄紙張書的現實,遠在電子書興盛之前就發生了。我們拋棄了紙百科擁抱網站,我們(幾乎)拋棄了紙字典擁抱字典程序,我們拋棄了紙地圖擁抱行車導航……
別再擔憂紙張是否能存續了,紙張留存在人類歷史上超過千年,對人類文明有深遠貢獻。對紙張的移情是人性的展現,但人性也告訴我們,人類更容易移情別戀。我們拋棄過甲骨、泥板、竹簡、絹帛、紙卷,未來會不會拋棄紙張書呢?那要看新媒材能不能更有效率地展現內容滿足使用者需求。我們真正需要關切的事情,正是“使用者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