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氣呵成看完董一菲老師執教的《鄉關何處——鄉愁詩鑒賞》,筆者脫口而出兩個字——“好課!”同時立刻聯想到了全國著名特級教師、浙派詩意語文首創者王崧舟的經典課堂教學《長相思》。這,不僅是因為董一菲老師與王崧舟老師執教的教材主題相同,更是因為董老師雖為女性而其教學風格卻相當靠近時下堪稱語文教學界大師級人物的王老師,置身她的課堂教學,我們會強烈地感受到她相當的灑脫,相當的從容,相當的收放自如,相當的游刃有余!
“好課”,作為觀課第一時間的第一直覺,其真實性是毋庸置疑的;但,若要相對理性地、切中要害地將“好課”之“好”歷數出若干來龍去脈,著實有些難度,筆者著實為此惶恐。究竟從哪個角度切入并展開,方能比較深入地挖掘該課的學術價值,為一線同仁提供有益的專業借鑒呢?
筆者記起了葉瀾教授曾經發表的《讓課堂煥發生命活力》一文。那應該是1997年吧,由于這篇文章提出的觀點打開了傳統教育城堡中的一扇現代視窗,奏響了課堂教學改革中的一曲時代旋律,為教學的理論研究與實踐探索指明了具有燦爛前景的行動方向,因此,當時凡是見到這篇文章的教研工作者或者教學工作者,無不爭相閱讀,爭相推薦,許多老師都不止一遍兩遍地反復研讀,以求深刻領悟其精髓,進而找到從根本上突破課堂教學傳統框架的鑰匙。
筆者就是當時特別鐘愛葉瀾力作的老師之一,文章有關生命課堂的精辟論述至今記得要義。葉瀾教授這樣說過:“課堂教學應被看作是師生人生中一段重要的生命經歷,是他們生命的、有意義的構成部分。對于學生而言,課堂教學是其學校生活的最基本構成,它的質量,直接影響學生當下及今后的多方面發展和成長;對于教師而言,課堂教學是其職業生活的最基本構成,它的質量,直接影響教師對職業的感受與態度、專業水平的發展和生命價值的體現?!?/p>
顯然,葉瀾教授的論述旨在引導教師從生命高度看待課堂教學,希望教師以激發生命潛力、彰顯生命價值、提升生命品質為核心追求去打造課堂教學。
董一菲老師,作為一位著名的特級教師,一位鐘情課堂的教學工作者,一位在語文教學中有獨特建樹的學科領軍人物,我敢斷言:當年,她假如見到了這篇文章,一定也認真研讀了它;假如認真研讀了它,一定也深刻領悟了它;假如深刻領悟了它,一定也努力實踐了它;假如沒有這些假如,一定是自己長期學習、研究、實踐、反思產生了頓悟——因為,董老師對教學真諦的詮釋與葉瀾教授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董老師這樣說道:“生命既是教育的原點又是教育的歸宿,關注生命是教育的天職,真正的教育在于人性的復歸、生命的覺醒和靈魂的召喚。”“面對人文價值的‘流失’,面對個體生命的‘不在’,當務之急是要讓教學回歸生命本體,回歸教師生命本體、學生生命本體、文本生命本體,不形式化,要‘將心比心’,用生命去解讀生命,還原語文教學的生命意識,還原語文天地的生命叩問?!?/p>
我想,就從生命教學理念出發,對董老師的《鄉愁詩鑒賞》課發表兩點感受吧:
一、在文化素養上,董老師底蘊深厚,積聚了強大的生命“蓄勢”
在董老師這節《鄉愁詩鑒賞》課中,我首先能夠強烈感受到的,是她那淵博的學識,深厚的底蘊,其學識之淵博,其底蘊之深厚,集中體現在她“不假思索”的隨機聯想、不費周折的及時拓展以及從中表現出來的對教學語言的從容駕馭。
請看:新課開講時,董老師便間接轉引了海德格爾感慨鄉愁的一句名言,同時扼要陳述了我國作為古老農耕民族的鄉愁特點,借此賦予鄉愁以一種宗教情懷和文化價值,讓鄉愁這種美好的人類情感擁有其神圣的意味。
請看:在幻燈出示本課第一首鄉愁詩《國殤》時,董老師立即將聯想的觸角迅速伸向我國最早的同題詩作及其作者屈原,又由詩作者于右任引出溫家寶總理曾經對該詩的引用以及對于右任的評贊,同時以簡潔的語言介紹了于詩的創作因由。
請看:當學生對“葬我于高山之上兮”發表了見解之后,董老師隨即如數家珍般引出樂府古辭《悲歌》中的“遠望以當歸,悲歌以當泣”(原句為“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南唐后主李煜的“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宋代女詞人李清照的“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南宋愛國詞人辛棄疾的“欄桿拍遍”、南宋愛國將領岳飛的“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等,借以印證“登高望遠”的經典意象。
請看:鑒賞戴叔倫的鄉愁小令《調笑令》,引導學生討論表現戍卒“愁絕”的意象時,董老師馬上由“胡笳”這一音樂意象延伸到了李白《憶秦娥》中的“簫聲咽,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楚霸王項羽陷入垓下之圍時的“四面楚歌”;由“明月”這一視覺意象延伸到了李白《靜夜思》中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蘇東坡《水調歌頭》中的“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用來印證和解讀當前作品意象的深厚內涵。
再請看:提及西施時,董老師盛贊道:“具有沉魚之美的奇女子,江南婉約的女子,有著吳儂軟語的女子,小橋流水般的女子,風花雪月般的女子”;說到項羽時,董老師感慨道:“想起項羽,就想起他的霸王別姬,想起他的烏江自刎,想起他的垓下之圍,也想起他最終因為什么敗的”……這些例子,足以表明董老師語言功底極其扎實,表達運用極其嫻熟。
諸如上述,在整堂課中隨處可見,俯拾皆是,諸如余光中、林徽因、賀鑄、王昌齡、白居易、王維、宋之問、劉禹錫、魯迅等古今人物,“今夜的天空很希臘”、“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離情恰似春草,更行更遠還生”、“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等古今名句,還有詞牌種種、習俗種種、典故種種、文學意象種種,一切都爛熟于心,一切都擱之于案,一有需要,便脫口道來,或信手拈來,一如行云流水,毫無費事之感,讓整個教學過程渾然一體,既有流瀑般直瀉而下的暢快,又有大海般遼闊無垠的壯觀。
曾經看到這樣一則故事:某校特邀一位名師給教師們上一堂示范課。這位名師對授課內容稍事準備,便從容走上講臺。一堂課下來,聽者無不心折。贊嘆之余,有人問起這堂課準備了多久。這位年過半百的老者慨然說:“可以說我只準備了一刻鐘,也可以說我這一生都在準備上好這一堂課?!?/p>
“用一生去準備一堂課”,這話猛然聽來似乎太過夸張,可細細揣摩極有道理。蘇軾曾經說過:“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意為只有見識廣博,才能從中擇取精髓;只有積累豐厚,才能應用自如。俗語也有揭示:“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意指藝人舞臺上短時間的精彩表演,是他們臺下長時間鮮為人知的艱辛努力換來的。
所謂“窺一斑而見全豹”,“觀滴水而見太陽”。從董老師的《鄉愁詩鑒賞》一課中,我們能夠看到什么呢?以我之見,董老師應該還是比較年輕的,教齡應該不是很長,然而在課堂上卻縱涉古今,橫連中外,引經據典,旁征博引,稟賦能在這里恣意揮灑,才智能在這里盡情彰顯,我以為,這其中折射的正是她“用一生去準備一堂課”的職業信條,昭示的正是她“還原語文教學的生命意識,還原語文天地的生命叩問”的教學理念。她用全部生命去“博觀”因而能精當地“約取”,她用全部生命去“厚積”因而能適切地“薄發”,她用全部生命在臺下苦練因而有臺上的精彩,她用全部生命去汲取博大精深的文化營養——概而言之,透過課堂,我們看到了董老師課外傾盡全力積聚的生命能量,儲備了強大的生命“蓄勢”。
二、在教學藝術上,董老師方法靈活,形成了強大的生命“磁場”
又想起葉瀾教授的話,她在《讓課堂煥發生命活力》一文中嚴肅批評這樣一種課堂教學:“課堂成了演出‘教案劇’的‘舞臺’,教師是‘主角’,學習好的學生是主要的‘配角’,大多數學生只是不起眼的‘群眾演員’,很多情況下只是‘觀眾’與‘聽眾’?!?/p>
以生為本,是現代教育區別于傳統教育的根本標志,在現代教育的視域中,課堂是師生共存的課堂,課堂生活是師生共建的課堂生活,教學過程是師生情感互融、言語互動、思維互啟、行為互惠的和諧合作過程。毫無疑問,一個教師如果僅僅自己滿腹經綸在課堂上只能自戀自賞般地大發宏論,而學生只能對其“高山仰止”卻不能進入他(她)的世界與他(她)暢通交流的話,那他(她)不過是空懷其識徒有其職。筆者說董一菲老師學識淵博,底蘊深厚,絕不是這種意義上的,恰恰相反,董老師的學識底蘊十分順暢地流淌在師生對話的河床中,與她的教學藝術有機契合,從而跟學生的情感活動、思維活動、言語活動水乳交融,讓學生得以全心投入教學過程,也盡情展現其所知所感所悟。
筆者大略歸納了一下,董老師的教學藝術有十多種方法來體現:啟發學生由于右任之《國殤》聯系到屈原及其《國殤》時,采用的是“暗示法”;啟發學生體會小令詞牌之美時,采用的是“引例法”;啟發學生認識“胡笳”一詞中“胡”作為名詞的特殊表意效果時,采用的是“類比法”;在探討戴叔倫詞作《調笑令》中“草”的意象的多種解讀的過程中,當一學生體會到草隱喻戍卒渺小時,董老師接過話茬,描述了渺小孤寂的情景,說出了學生意到而未言表的內容,采用的是“助講法”;同時,不斷啟發、點撥學生,讓其調動和借助其生活經歷、文學意象積累,先后分別開掘了“渺小”、“流逝”、“凄涼”、“漂泊”、“深重”、“無盡”等豐富多彩的內涵,采用的是“博喻法”;在賞析宋之問詩句“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的過程中,當學生體會到主人公因心懷“不能衣錦還鄉”之愧疚而“怯”時,董老師從中國文化的角度,從有志男兒都要成為積極入世、為國建功立業之強者的心理角度,印證學生的理解,使學生學得了新的東西,這采用的是“補充法”;在自由鑒賞包含明月意象的詩句的過程中,當19號學生發表了明月意象的兩種解讀之后,董老師由東方文化中月亮象征意義聯系到了西方文化中月亮的習慣含義,這采用的是“對照法”;在探析民歌“柳條折斷花飛盡”一句的過程中,當20號學生誤將“花飛盡”視為秋景、21號學生將“柳絮”飄飛理解為纏綿不舍時,董老師分別以平和友善的反問、葬花詞詩句的引用以及“柳”之諧音和姿態的描述,對學生的誤讀現象進行了委婉的否定和不留痕跡的糾正,這采用的是“修正法”;在了解文學作品中鄉愁意象的多種形態的過程中,董老師不僅通過幻燈出示若干包含不同聲音意象的古詩名句,而且以一段一串短語排比和幾個設問式俳句來呈現豐富多樣的意象形態,這采用的是“拓展法”。
值得特別關注的,是董老師的“激勵法”,如細雨無聲和風無痕,播灑于整個課堂,滋潤著每個學生的心田,最富生命感召力,最能激發學生的生命潛能。諸如:“好!”“非常棒!”“很有見地?!薄罢f得不錯。”“讀得很深沉。”“孩子們已經體會得非常到位了?!薄斑@樣更好,做到旁征博引,能夠佐證自己的觀點……”“這位男同學,你的詩詞底子非常棒,鑒賞能力非常強,表達也非常好。”“非常棒!這敏捷的才思相當于才占八斗的曹子建作‘七步詩’,董老師從那兒走到這兒,是七步,他就想出來了。非常棒!”不難看出,這些激勵使用文字有多寡,措辭分寸有講究,指涉對象有不同,表達方式有變化,話語風格有區別;有連鎖贊賞的,有歸納提升的,有描述渲染的。凡此種種,難以盡言。筆者相信,假如將這堂課的激勵語言單獨整理出來,做一項專題性的微格研究,足可成為董老師教學藝術中一道亮麗而獨特的風景!
這些方法伴隨于董老師平易、親和的教學態度和生動、流暢的教學語言,如春風無痕著意撩撥,似清泉無聲自然流淌,潤澤著課堂教學生活,沁入了師生間默契的對話之中。筆者以“符號”形式來框定董老師的種種“方法”,旨在將其定格,試圖外化其指導意義,在董老師看來,也許壓根就沒有考慮到這法那法的。正是這種“無招勝似有招”的境界,激發了學生對課堂的向往、對知識的渴求、對語文的熱愛,激活了學生的經驗儲備、表現欲望和學習智慧,從而使師生雙方情感得以對流,心靈得以溝通,思維得以共享,視界得以融合——概而言之,董老師以其生命傾注課堂,形成強大的生命“磁場”,去吸引每個孩子,去凝聚每顆生命質粒,使之在課堂上恣意燃燒。
無疑,董老師的《鄉愁詩鑒賞》課給予我們的啟示很多,而在我看來,作為一位語文教師最應從中汲取的寶貴營養是:課外勤于積淀文化底蘊,課內敏于歷練教學藝術,用生命去擁抱教育,用激情去澆灌課堂,方能讓生命的魅力在課堂上絢麗綻放。當然,課堂恰如人生,沒有彩排,不能重復,因而是一種遺憾的藝術。假如說董老師這堂課還有需錦上添花之處的話,愚以為可以適度濃縮教者評點解說、鋪陳描述之類的教學語言,以便有些時間給學生反復誦讀體味或動筆批注評析,使之對作品意趣感悟更深。
(林宣龍,宜興市第二實驗小學,214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