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東周、秦漢鼎的再發展與衰落
周幽王十一年(公元前771年)申侯聯合繒、犬戎攻破鎬京,西周王朝滅亡。公元前770年,周平王東遷洛邑,史稱東周。東周又分春秋與戰國兩大歷史階段。春秋是奴隸制向封建制轉變的變革時期,這時更為先進的鐵制生產工具被使用,舊的井田制不斷瓦解,統治階級內部新舊勢力也不斷遞嬗,新興地主階級正在醞釀走上歷史舞臺,社會變革也促進了經濟的發展。青銅器鑄造與時代變革緊密相連,青銅鑄造業的發展變化也反映了這一時代政治、經濟、文化變革的一個側面。
春秋戰國青銅器總的特點是數量多,而且在種類上也涉及到各方面的內容。社會變革和封建制的初步確立也推動和開拓了青銅工藝的進一步發展。青銅器鑄造技術由原來的混鑄法新創出零部件分鑄法、焊接法、失蠟法、花紋錯金銀技術,以及包金、鎏金技術和寶石、金屬鑲嵌工藝等都有了較多的應用,填漆和漆繪工藝也有了較大的發展。青銅器一改舊觀,出現了精巧絢麗的裝飾圖案(圖二十二)。就形制而言,自春秋初開始,鼎多以圓形為主,三蹄狀矮足。紋飾布局是在上腹或中腹有一道弦紋,紋飾布于弦紋上,或以弦紋為界作上下兩層分布,此兩種布局均可溯源于西周晚期鼎制。春秋中晚期以后開始顯示出本時代的新特色:一是深腹曲形附耳,蹄形足鼎的出現;二是深腹附耳有蓋鼎開始流行。蓋鈕有圓環形獨鈕,小環形三鈕,再晚還出現蓋上有三小獸鈕(圖二十三),呈外侈的瘦長形獸蹄形足。特別是楚式鼎,是以全新的形式出現,為圓形束腰,微侈口,有的承蓋,平底。沿上立耳外撇,三矮足有扉棱和獸面紋雙耳,唇部和腰部均飾淺浮雕云紋,沿下和腰下部飾蟠虺紋,沿邊至腹部均勻分飾6個爬獸,為圓雕形式,玲瓏剔透(圖二十四)。腹內壁與底部鑄有80余字的銘文,可知是王子午所鑄之鼎。王子午,又名子庚,是楚莊王之子,楚共王之兄,生前曾任楚國令尹。淅川下寺出土七件,件件銘文相雷同,以M2:28號鼎銘文最為清晰完整(圖二十五)。此鼎不僅造型獨特新穎,紋飾奇麗,也是楚文化中高超鑄造工藝中的代表之作,對研究楚史及其青銅器斷代具有重要的價值。
春秋時期,新出現的圓形帶蓋鼎形制為戰國時代所繼承,并延及秦漢時代,成為這一時期常見的形制。鼎、簋組合保持到春秋中期,之后漸漸被鼎、敦組合所代替。這時期鼎的裝飾花紋有蟠螭紋、蟠虺紋、竊曲紋、三角云紋、勾連云雷紋、弦紋、云紋、鱗紋等等。春秋時期的無蓋鼎,著名的還有三門峽虢國墓出土的虢季鼎,腹內有銘文4行18字(圖二十六);河南新鄭1923年出土的大型附耳鼎(圖二十七);1997年鄭國祭祀遺址出土的數十件祭祀用的列鼎(圖二十八),其中五組都是用9鼎八簋。如果說諸侯用鼎是僭越,但當時的諸侯已普遍用9鼎,從另一方面說明禮制的約束力已經減弱。
這一時期銅器銘文較西周時期有所減少,銘文內容不像西周時代那樣豐富,上百字的長篇銘文已較少見,銘文內容大多是與祭祀有關。如淅川楚墓楚王含盦肯鼎,銘為:“楚王含肯作鑄钅喬鼎,呂共裁棠。”“也有為自己或他人作器的,如……王子午擇其吉金,自作蘸彝晉鼎……”。金文字體有作瘦體的,有作肥體的,還有意仿商周時的波磔體的,在求工的基礎上,加強字體的風采和裝飾性。在晉國還出現了奇趣的蝌蚪文,江淮一帶還出現了曲繞回旋的鳥蟲書,又稱為鳥篆文,這應是當時創作的美術字(圖二十九)。從這些字體中可以看出,先人在書法藝術上的追求與創造。由于禮制衰落,以銅器作陪嫁女兒的媵器數量較多,用青銅制作“弄”(玩)器也開始多起來了。
戰國時代,隨著禮樂制度的進一步衰落,青銅制作的傳統青銅禮樂器在數量和銅質器物的比例上也逐漸減少或縮小,而青銅制作的日常生活用器逐漸增多。雖然如此,鐘鼎仍占較大的比例。所用鐘必成編,鼎必成列,反映了貴族宴饗的奢侈生活以及思想理念方面的變化。
這一時期器形變化的趨向是,早期基本上沿襲春秋晚期以來的特征,保持鼎、壺、盤、盒、匜的組合關系;中晚期變化較大,尤其是仿銅陶禮器的大量出現,成為這一時葬俗的重大變化,大型墓常見銅陶禮器并用,中小型墓葬基本都以陶禮器為主。其多是以鼎、盒、壺為主要組合。銅鼎以帶蓋器形為主,附耳,圓腹,三足向低矮發展(圖三十),但也有高足者,如楚式鼎,承蓋,附耳,蓋上常有三環、三犧或三鳥鈕,也有的蓋中心是圓形捉手,個別的鼎還有銅扃拴蓋,這是在以前所少見的(圖三十一)。這時出現了較多的鑊鼎,1933年壽縣朱家集出土的楚鑊鼎,重達400千克,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品之一(圖三十二)。
戰國時代的銅器銘文內容較之商、西周和春秋時代更加簡略,但也有例外。如中山國王銅鼎器銘,多達469字,銘文之長不但是戰國銅器上從未見到,就是在銘文最發達的西周青銅器中也屬少見。銘文布滿器身,文字排列整齊均勻,刀法嫻熟,書體秀麗,是戰國時代罕見的藝術杰作,也是為數不多的鐵足鼎的代表器形之一(圖三十三)。還應指出的是,由于列國在文化上存在著地域性特征,同一個字在寫法上常有差別,字體風格也有迥異,如西方的秦國與東方的六國就有不同。“秦用籀文,六國用古文。”秦統一全國后,始將六國紛亂的文字統一。銘文內容還出現了“物勒工名”,在各種器物或青銅器上記制造機構、官職和生產者的名字,有的還記載容量單位。1979年10月陜西鳳翔出土的鼎,腹部銘為“十四年右使車嗇夫工蓖癆冢工籬二二百六十二斤。”有些器銘反映出是為自己或他人作器,器銘較為簡單。例如,“吳王孫無壬之膃鼎”、“邵之認鼎”等,都是為活人所作的實用器物,為死人所作的祭器則相對減少,數量與商和西周時代相比,已不可同曰而語。
戰國銅器上的錯金銀圖案數量較春秋時期為多,從工藝技巧和圖案的結構看,可謂群英競放。河南洛陽西工出土的戰國錯金銀花紋鼎,造型別致、更具實用性,且華麗美觀(圖三十四)。陜西咸陽出土的戰國錯金銀云紋鼎,圓形,三蹄足,兩附耳,圓弧形蓋上飾三環形鈕。全器用金絲或金銀片錯出精美細致的卷云紋和三角紋,裝飾極盡豪華奢侈之能事,當是這一時期杰出的代表作品(圖三十五)。
綜觀春秋戰國青銅器鑄造業及其鼎的制造,都是在繼承商與西周的基礎上隨著時代的變革有了新的發展和升華。青銅器及青銅鼎都以其精細華美和輕便實用見長,不僅在青銅鑄造史上放射出奪目之異彩,其中的不少工藝特點亦為秦漢時代所繼承。
秦漢時期的青銅鑄造業,由于銅器的商品化、世俗化及社會的統一,使銅器的地方特色不再明顯。在器物的性質、種類、形制、技術工藝,以及經營管理等都有根本之不同。這一時期鐵制農具、工具、武器逐漸代替了青銅制品,甚至是日常生活用器,如釜、鏡之類。漆器與陶瓷器的發展也逐步取代了青銅器,故秦漢時代的青銅器與商周青銅器相比已大為遜色,但從大量的青銅遺物看,仍有較大數量的生產,而且在某些方面技術還在繼續發展。鎏金銀、錯金銀和鑲嵌技術發展到高峰,雖有生產,但數量銳減。青銅鼎在這一時期,已失去原來獨尊地位,被更多的生活用陶瓷器及其他青銅藝術品所代替。秦統一之后,鼎的變化是在戰國鼎的基礎上,足更矮,胎體顯得更為厚重。有的腹部飾上下兩周蟠螭紋,足上部飾獸面紋,曲附耳(圖三十六)。西漢初年,銅容器基本是以鼎、鐘(圓形壺)、鈁、盤、匝為主要組合。這時鼎的形制繼承秦器的特征,為圓形三蹄足,二附耳,圓弧蓋、三環鈕或伏獸鈕(圖三十七)。唯劉勝墓出土的圓形銅鼎,平蓋三立獸,雙附耳置有二扃,以拴蓋,三熊足,較為特殊(圖三十八)。這時已很難見到大型的鼎,到東漢時期就更不易見到了。兩漢時期,隨著陶瓷的發展,作為冥器還出現了彩繪的陶鼎,有的將器表涂成紅色,在蓋、耳、腹、足各部用白、赭色繪出弦紋、三角形紋、方框、直道、點彩等裝飾圖案(圖三十九)。還有的是釉陶鼎,通體施黃釉,獸面飾窮折紋和淺浮雕神獸圖形。
西漢銅器上的銘文,除刻容量和重量外,也還常常標明器物所屬主人的名稱。咸陽市博物館藏陶家銅連鼎銘:“銅連鼎四合,容各三斗,并重九十三斤,館陶家霸占。”據考證,“館陶家”為漢文帝長公主之家,此四連鼎鑄于西漢初期。1981年陜西興平茂陵1號無名冢1號從葬坑出土有刻銘“陽信家”的銅鼎(圖四十、圖四十一)。參閱文獻記載,可知“陽信家”是西漢武帝的長姐陽信公主的家。1961年在西安三橋鎮高窯村出土的一批計22件窖藏銅器,其中有鼎5件,1件鼎上還有“乘輿”字樣。《獨斷》載:“乘輿出于律。敢盜乘輿服御物,謂天子所服食用者也。天子至尊,不敢渫瀆言之,故托之于乘輿。”由此可知,有“乘輿”字樣的器物是天子使用的,應屬上林苑皇家宮館所有。以往漢代金文的著錄中曾有“上林苑”這一名稱,如:“上林十涑”銅鼎、“上林”銅鼎等等。漢武帝元鼎二年置水衡都尉,管理上林苑,同上方、考工一樣負責中央的銅器制造業。
總之,兩漢時代青銅器的種類雖然極其豐富,但鼎類器物數量銳減,而且基本上都是皇家所用為多。在喪葬俗習中,如果用鼎,一般下級官吏多是用陶鼎,有的十分重視彩繪圖案裝飾。特別是東漢釉陶鼎的出現,成為封建社會晚期瓷鼎的先河之作。其他器物主要以日常生活用器為主,一掃先秦時代迂禮于器的特點。最終,鼎經過數千年的風雨歷程,已基本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在魏晉隋唐以后,宋、元、明、清雖然仿古鼎類器有一定的生產,有的鑄造技術水平亦堪稱精湛,但昔日之輝煌從此一去而不再復返。
縱觀古代鼎的起源與發展,從陶制的飪食器,逐漸發展創造出青銅炊器,并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重視。因而,黃帝創鑄天地人三鼎,并作為祭器使用,這被賦予了顯赫的政治涵義,成為一種文化載體,國之重器,一種超現實主義的藝術杰作。它似承載著人們的夢想與追求,寄托與希望,成為中華民族優秀文化遺產之一。今天從仿古到創新,給它以新的靈魂與生命,成為一種民族精神的象征,以及對悠久歷史文化的認同。1995年10月21日,為慶祝聯合國50華誕,中華人民共和國向聯合國贈送一尊巨大的青銅“世紀寶鼎”,2006年為慶祝西藏和平解放50周年,中央政府向西藏贈一尊“民族團結寶鼎”,矗立于拉薩人民會堂廣場,象征民族團結和西藏各項事業鼎盛發展,這些舉措都寓意深遠。黃帝故里新鄭樹立的大型熊足青銅鼎,代表著氏族圖騰崇拜的文化內涵和國家的穩固昌盛,這些都具有劃時代的意義。追昔撫今,黃帝首創之功不可沒,永遠值得我們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