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能把這幅麥秸做的《清明上河圖》也拿到世博會上展一展!”這個目標其實不是陳波峰一開始就設定的,而是在創作《清明上河圖》時慢慢形成的。
房間太小,說是兩室一廳,但當6米長的畫卷徐徐展開時,那上千個人物和牲畜便浩浩蕩蕩喧鬧著從陳波峰兒子的臥室徑直越過中廳進入主臥,橫貫了三個房間。我們趴在地上,湊近了看,看那些北宋的茶樓、酒館、作坊,看那些挑擔趕路的、駕牛車送貨的、趕著毛驢拉貨車的、駐足觀賞汴河景色的行人。看完之后我由衷地感嘆了一聲,精美絕倫啊!那天還是冬日,天氣有點冷,蹲著趴著有點累,但陳波峰就是這么在地上趴著,在五年的時間里,用麥秸一點一點地描繪出這幅專世國寶《清明上河圖》的。
陳波峰是一名出租車司機,做一天歇一天,跟所有的出租車司機一樣。2002年,他從崇明來上海開出租,就是因為“上海的收入好一點。”一個出租車司機,跟工藝美術好像有點風馬牛不相干,他是怎樣想起弄那些麥秸畫的呢?
我以為麥秸畫就是我發明的呢
陳波峰是崇明人,高中畢業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酒店的安保部。工作比較輕松,別人空閑時喝茶打牌,他卻不喜歡。后來,他看見地里的那些麥秸,便無師自通地做起了麥秸畫,都很簡單,一個亭子一棵樹,做著消遣。他說,自己從小喜歡寫寫畫畫,而麥秸到處都是,不花錢。
有段日子陳波峰幾乎成為全酒店員工的話題,工余時間,他兩耳不聞窗外事,悶頭鼓搗他的那些麥秸,一會兒切割,一會兒蒸煮,夜班做下來都不睡覺,真的是廢寢忘食。同事們一撥撥地來看,看過他的那些畫后,扔下幾句不成不淡的話便走了。有位同事不忍心看他瞎折騰,找來一張刊登著工藝美術大師劉麗敏創作麥秸畫文章的報紙,給陳波峰降溫。這讓陳波峰情不自禁地笑起來,說:“自己真的是孤陋寡聞啊,以前一直以為這麥秸畫就是我發明的呢,那天看了文章,才知道人家劉麗敏的麥秸畫早已走出國門,作為中國禮品贈送給外賓了。”
真是一個打擊!不過陳波峰并沒在打擊中消沉,他思前想后,設定了一個努力方向,自己一定要做一個難度大的東西出來,證明一下自己。好在酒店的一個美工比較理解他,他幫小陳介紹認識了崇明美協的陶老師。那段日子里,陳波峰隔三差五地去請教,然后花許多時間去看書找資料,陳波峰對美的認識和見解,便是在那時候慢慢形成的。
“陳姥爺”進了大觀園
難度大一點的東西果真被陳波峰做了出來。那是用麥秸做的《孫子兵法》,他花了8個月。其中的酸甜苦辣,一言難盡。單是怎么把長長的一幅字,弄成便于攜帶翻看的一本書,便費了不少腦筋。到印刷廠去請人裝訂,被拒絕了,說,“就這一本,錢怎么算啊?這麥秸是脆的,萬一訂壞了怎么辦啊?”陳波峰被問住了,自己的心血,確實不能隨便交給別人,還是自己琢磨著訂吧。
第一次訂反了,拿給陶老師看,立即就看出問題來了,怎么辦呢,返工是必須的,但自己沒經驗,這么七試八試的,很可能就把作品弄壞了。正著急呢,一旁的父親說話了,“我來試試看吧。”父親是會計,每年都要裝訂賬本,熟門熟路了。陳波峰起先還不放心,反復叮囑,沒想到父親裝訂完了一看,豎排成文的三本書,金色的麥秸粘貼在黑色緞面上,再用古銅色棉緞裝貼成匣,還真像那么回事呢。
接下來,他便去申報“大世界吉尼斯之最”。
第一次去申請“大世界吉尼斯之最”時,工作人員連表都不肯給他,是他拿出了“鄉下人”的倔脾氣,人家不理,他就賴著不走。后來還是一個女同志出來打圓場,讓他交500塊錢給了他一張申請表。拿到申請表后,陳波峰又開始了漫長的申請之路,找人鑒定,找有關部門開證明啊,來來回回的,一共跑了20多次。2000年7月,他終于得到有關部門的肯定,拿到了一個牌子,上面證明:6074字的《孫子兵法》,首創了字數最多的麥秸稈書,獲“大世界吉尼斯之最”。
陳波峰的“鄉下人”脾氣在參加第二屆全國工藝美術展時又讓人見證了一次。他收到一個邀請,興沖沖地趕著去了,可是一打聽,一個展位要3000多元呢,他找到有關負責人,好說歹說,最后半價爭取到一個過道展位。可是開展了,到那一看,自己的展位上卻什么都沒有,連答應幫他掛好的作品都不知上哪去了。他找人交涉,有關人員卻說,市領導馬上就來了,等開幕式以后再說吧。陳波峰的脾氣又上來了,他不管不顧地拉了張桌子過來,便踩在上面砰砰地敲釘子掛作品,這下把工作人員嚇壞了,拼命地央求他,好容易才在市領導來之前把陳波峰勸了下來。
工藝美術展一共是七天,那七天里,陳波峰就呆呆地坐在桌子前。陳波峰說自己,“真像陳姥爺進了大觀園,人家都有介紹自己工藝的冊頁,而我卻什么都沒有,別人都不知道我是干嗎的。”
運氣忽然從天而降,有外國人光顧了,還有人看中了一幅“楓橋夜泊”開始詢價。陳波峰沒有思想準備,不知該給自己的作品開個什么價,隨口就說,400吧。那天,陳波峰一共賣出去三幅作品,到工藝美展結束的時候,陳波峰意外地得知,自己的作品得了銀獎,而且據評委說,差點就是金獎了!
五年,成就一個夢
只要問到做《清明上河圖》有什么難處,陳波峰是一定會滔滔不絕的:尋找摹本費了多大周折,麥秸處理遇到什么困難,刀片和膠帶該選用什么樣的,刻好的部分怎么才能平整地粘貼上去。我說打住吧,告訴我這么多,你不怕我以后搶你飯碗啊,工藝就別說了,挑主要的吧。
對于《清明上河圖》,陳波峰說自己神交已久。當時覺得自己已經上了一個臺階,怎么也得弄個更好的東西出來吧,便選中了這幅國寶。有段日子,陳波峰天天對著摹本琢磨畫面上的人物,看眼神,看表情,尋思他們的身份,揣摩他們的心理活動。他對兒子說:“哎呀,怎么才能在夢中跟張擇端對上話呢,我要問問他,該怎么表現這么復雜的畫面呢”
兒子也是個小天才,才上預備班,素描已經考到了八級。在父親作畫的時候,他就是個小評委,這里怎么不好,那里又該如何處理,連給麥秸上色這樣的技術難題,都是由他“攻克”的。妻子呢,雖然不懂美術,但卻一直在默默地支持,有時候看丈夫做得累了,便拖著他出去散心,兩人騎著自行車滿世界地兜圈子,兜上幾圈,陳波峰覺得輕松了,又重新回來繼續干他的活。
做上手的事,常常停不下來,哪天不跟這幅作品見面,陳波峰覺都睡不著。開一天車應該很累了,但回家還總是會惦記著,有時候想不做了,拿出來看看吧,但一看,就忘了時間,看著想著,幾個小時就過去了。做一幅《清明上河圖》,陳波峰整整花去了五年時間,用壞了120把刻刀。他承認自己很多次都想放棄,特別是在做到四分之一時因為膠帶的質量緣故,前功盡棄的時候。
陳波峰說,這長卷真是凝聚著他的血淚啊!血是沒少流的,整天拿著鋒利的刀,割破手指是常有的事。天天跪著趴著,手肘膝蓋也反反復復地磨破、出血、結痂;眼淚呢,是因為眼睛長年累月地疲勞,時間久了,就會不停地流淚。陳波峰說,畫上用了陰刻和陽刻的技法,人物、牲畜、亭臺樓閣、橋梁、船舶、河水、樹木,哪樣都是纖毫畢現的,費眼睛啊,他說,你拿放大鏡看看,那么大點的樹上,還有鳥巢。
世博會有個公眾參與館,里面的作品都是全國頂尖手工藝人的作品,陳波峰的《清明上河圖》被推薦進館之后,沒想到居然把其他人的東西都比了下去,成了公眾參與館的鎮館之寶。很多媒體聽說了陳波峰的故事后都盯上了他,通過采訪報道讓他成了名人。而一個出租車司機和他的創世佳作,也成了無數人口中的談資。
熱鬧過后,一切歸于平靜。陳波峰仍然開著他的出租車,仍然在休息期間做他的麥秸畫。他又有了新的愿望,他希望能在自己的老家崇明開個工作室,哪怕給他最低的全市平均工資都行,這樣,他就能夠專心致志與他的麥秸為伍了。
在那些麥秸里,有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