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是誰?
王安憶說,她是香港的說夢人。邁克說,在世的中國作家,西西最有資格獲諾貝爾文學獎,沒有之一!
對著作等身的西西來說,這個筆名的意思就是“一個穿著裙子的女孩子在地面上玩跳飛機的游戲,從第一個格子跳到第二個格子,跳跳,跳跳,跳格子。”既是游戲,也寓意“爬格子”寫作。如今,這個跳格子的女子年逾古稀,卻依然童心未泯,跳出了100多只毛熊和一本奇書——《縫熊志》。
年紀最大的學徒
與毛熊結緣是因為西西曾患癌癥入院,康復后手術的后遺癥致右手日漸失靈,需要通過手工做物理治療。其實從中學起,西西就跟著母親、朋友學會了裁縫,平時愛好做布娃娃,砌微型屋。
2005年4月,西西發(fā)現屋子里再也放不下更多的微型屋了,為了做治療,她開始學做面粉花。“但興趣不大,也太細致了,我的手和眼睛都不夠靈活,于是轉學做熊。”最初是自學,她以為可以像砌微型屋那樣DIY,于是買了一本書,里面有紙樣,可以依樣畫葫蘆,但做出來,不像熊,像老鼠。
有一次逛街,她看到某個店鋪有售紅色毛海毛材料包,非常漂亮,心想,拿來做熊一定很好看。在店主的詢問下,得知她不會做熊,便說,不要浪費這幾百元的好材料,不如跟我學吧。西西說,很好啊,要是你不介意我學成什么樣子的話,因為我右手神經受損。
原來店主叫Gloria,是香港熊會的主席。她見西西年紀一大把,白發(fā)稀疏,衣衫樸素,學費就收半價,買材料也有折扣。這樣西西就成了班里年紀最大的學生。
“我學做的第一只熊,用的是黃色的“毛海”(mohair)縫制,那是一種安哥拉的羊毛;因為體積很小,攜帶方便,我旅行時,也順手把它帶去。在荷蘭,我看到很小巧、趣致的瓷屐,買了一對,掛在小熊臂上,因為小家伙曾經乘搭飛機,替它找來一根羽毛,就叫它‘黃飛熊’。這開始了我做熊的生活。”
追尋中國模樣
學做毛熊幾個月后,老師的熊會舉辦年度比賽。同學們紛紛做《圣經》和童話人物,西西不改“書呆子”本色,翻書看雜志,結果發(fā)現:怎么沒有中國模樣的,除了熊貓?于是她設計了一只《水滸傳》里的九紋龍史進,“因為可以在它身上繡花,繡九條龍紋,而且是中國服裝。”
在老師的鼓勵下,她又做出一系列水滸兄弟,包括燕青、時遷、楊志、張清。可讓西西驚訝的是,不但同學中的小朋友都不知他們是誰——他們沒有看過《水滸傳》也不出奇,而且連許多成年人也并不知九紋龍是何方神圣。叫她真不知該如何解說揚志臉上的字、燕青耳邊的花。
這些貌似不是問題的問題,激發(fā)了西西要將中國傳統文化用自己的方式來呈現。而學識淵博的作家縫起熊來,自是獨辟蹊徑。上下五千年,從遠古到清代,西西選擇自己感興趣的歷史人物來設計毛熊,服飾是很重要的一個元素。“我做了紅拂女,那時的女子裙子很薄,而且只穿到胸部,衣著很性感;我做卓文君和司馬相如,也是因為他們的衣服有代表性,漢代的曲裾深衣前襟下擺會繞到身后面,原因是那時的人只穿褲管,需要包裹全身,到隋唐才穿褲子;而春秋的西施,我真的不知道她穿什么,唯有自己創(chuàng)作,哈哈”
這樣的靈感和巧思,為西西的“中國古代服飾熊”增添了無窮魅力。這些毛熊人物,或憨態(tài)可掬,或環(huán)佩玲瓏,或一派清風,或器宇軒昂……每一只都個性獨特,深具歷史文化內涵。
而那些散發(fā)濃烈異域情懷的外國熊也讓人為之一嘆。它們中有佩戴桂冠的凱撒大帝、身著阿拉伯傳統服飾的勞
倫斯、纏繞土耳其藍舞衣的肚皮舞姑娘……
當然,其中少不了黑白相配的“美女與野獸”。西西為此寫道:“時間是美女的宿敵。不過,在手工藝的世界,美女可以突破時間的囚籠,她們雖會腐朽,卻永遠年輕。”
是的,手作縫熊,也可以突破身體的藩籬,在得失之間收獲平衡。它不止是治療和消遣,更是嚴肅一因為“游戲的最高境界是嚴肅。”
縫熊寫意童心寫實
兩年時間,西西縫制了100多只系列毛熊,又用一年時間,為這些毛熊寫下精彩的文字。于是有了眼前這本《縫熊志》,既濃縮了中國古代服裝史,又是歷史文學人物小傳,文字則依然延續(xù)西西作品對獨特的講故事方式的追尋,以及知性趣味兼?zhèn)涞陌倏迫珪綄懽黠L格。害得很多人都把此書稱為無法歸類的奇書,只得把上架建議籠統歸為:文學/藝術。
對于西西縫熊出書,其友人何福仁出力甚多,也最有發(fā)言權。他說:“她縫熊的技術不可能全面,也說不上精湛,因為他純靠左手(右手失靈),年紀不輕,為毛熊填塞棉、珠,也輸力氣,但勝在意念,具創(chuàng)意,像中國的文人畫,妙在寫意。”
雖是如此,但以常人的眼光來看,西西的手藝還是超過了想象。《縫熊志》的責任編輯雷淑容為我們講述了這樣一幕:
雖然在編書排版的過程中,我對每只熊的樣子幾乎都爛熟于心,但當西西把它們次第從袋子里拿出來時,我還是狠狠地被驚艷了一下。因為它們的精致大大超出了我的意料。每一只熊的衣裝,或布,或錦,或緞,或紗,或毛海,都是我見過的質地最好的面料,飾品也極考究,有貝殼有銀飾有錦囊有花環(huán),樣樣都是精心挑選和搭配的,尤其是它們的做工,結實飽滿,你根本無法想象它們出自西西之手……
現在,滿頭白發(fā)的西西就站在它們面前,一邊用幾乎廢掉了的右手把著,一邊又用左手替它們整理衣冠和行囊,好似盛大演出前的最后排練。她嘴里不停地叮囑,“嵇康,琴拿好!”“文君,注意裙子!”“時遷,雞別歪了!”她又扶一扶睡大覺的莊子,讓他睡有睡相,別辜負了—世英名。成吉思汗英風烈烈,可是豹紋的皇袍有點斜了,她趕緊給它系好。
縫熊比寫作快樂
因為右手神經受損,西西用長年訓練的左手縫熊,有時一天埋頭七八個小時,欲罷不能。她說這活兒又傷神又傷手,有的熊藝家一只手有9個繭,“我還好,只有兩三個!”笑聲中,無怨無悔。
西西認為做布娃娃比較容易,因為手腳和臉可以自由發(fā)揮創(chuàng)意的空間不大,重點在娃娃的衣服。“但熊的眼耳鼻手腳造型、和身上的毛海都好漂亮,創(chuàng)作空間很大。”西西說,做熊跟做衣服一樣,先要畫出紙樣,再根據紙樣裁剪毛料,會做出不同的模樣,然后填充棉、珠等輔材,最后給毛熊穿衣服。
如今做起熊來,對西西而言,“簡單得很,快的話兩三天成一只,慢慢做,一兩周就做好了。”在她看來,決定熊模樣的,是耳朵而不是眼睛。
西西興趣廣泛,喜歡收藏公仔,也藏有少量外國熊藝家的作品。有一次,她作為粉絲特地跑到瑞士蘇黎世的年度熊集去看望偶像Marie。邊聊邊請教,熊肚子填了什么?沙子。又問,海沙還是河沙?如何清潔處理?諸如此類做熊的細節(jié),但想到每個創(chuàng)作者都有獨家秘訣,也就不好意思再問。于是買了2只熊,花了她兩本書的版稅。若拿縫熊和寫作相比,她坦率說:“做玩具更快樂些!”因為速度快,幾天內就能做好,小說卻要每天寫、每天想。“所以我喜歡寫輕一點的東西。21世紀了,文學不必再像過去那種存在主義式的沉重,人生的災難夠多了,寫作不是應該快樂點嗎?”她說。
當提到如何克服疾病給自己帶來的影響時,西西說:“改善自己過去的生活方式,然后隨遇而安。只好面對現實,大部分的工作由右手交左手,漸漸我也學會用左手書寫、做布偶、毛熊。失去右手,我幸好還有左手,原來左手一直受到忽視,它同樣可以獨自完成許多東西的,也許沒有左右攜手那么方便,但未嘗不是對自己的一種新發(fā)現。不介意失去,往往從另一面就會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