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慧的三條路

憑覺慧的聰明，學高家第二代，肯定能活得逍遙。如像克定那樣，騙妻子的錢去租小公館，像克安那樣嫖戲子，管他會給家里欠多少債呢，管他會不會把高老太爺氣死呢，只要自己能享樂就好。

這是封建大家族中兒孫們可以選擇的第一條路，就像《紅樓夢》中的賈珍賈璉賈蓉之流。可是，覺慧不會走這條路，因為他讀過《新青年》，參加過新文化運動，腦子里已經有了科學、民主、自由等思想。

那么就學覺新吧，在祖父把自己叫來時，只要“唯唯應著，做出很恭順的樣子”即可，祖父自然不會找自己麻煩。可是“不抵抗主義”不僅未能讓覺新和心愛的表妹梅在一起，最后他連自己的妻子瑞玨都保護不了；或者學覺民，進行有限的抵抗，表面恭順，暗地里想方設法地護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和表妹琴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

這是封建大家族中兒孫們可以選擇的第二條路。表面恭順，暗地里也很恭順，甚至處處妥協，不自覺地扮演著封建禮教維護者的角色；或表面恭順，暗地里進行有限的反抗。

覺慧也不會走這條路，因為“五四”新思潮給了他民主主義、人道主義的思想武器，使他逐漸認清了封建家庭的黑暗、腐朽以及罪惡。正因為如此，他積極投身于學生運動，熱心辦刊物，宣傳進步思想。在家中，他有正義感，同情下層人民，勇于掙脫封建束縛。在婚姻問題上，他敢于沖破封建等級觀念，毅然和丫頭鳴鳳相愛，同時積極支持覺民抗拒包辦婚姻。對于長輩們裝神弄鬼等迷信行為，他也敢于大膽反抗。最后，他義無反顧地離開了封建大家庭。

走離開封建家庭的第三條路，是需要勇氣和本事的，需要有獨闖社會敢過苦日子的勇氣，需要有維持生計成家立業的生存本事。筆者相信，憑覺慧的膽量、熱情和聰慧，迎接現實生活的挑戰應該是可以的。但是，筆者擔心他的內心會經受到一些煎熬。

這煎熬首先來自他離家時的不夠堅定。他與鳴鳳相愛，又經常處于矛盾中，下不了決心。最后，因鳴鳳被逼投水自殺，愛情的突然失去，他才感到莫大的震動。那么在逃離高家之后生活窘迫時，他會不會想念在高家衣食無憂的日子？

這煎熬還來自祖孫之間的矛盾關系。他雖然恨高老太爺，認為在家中他與祖父“像兩個敵人”；但在高老太爺臨終時，他又曾有過“現在的確是太遲了。他們將永遠懷著隔膜，懷著祖孫兩代的隔膜而分別了”的想法。其實高老太爺即使不死，他們祖孫兩代人的隔膜也是無法消除的，因為他們各自代表的是不同的社會力量。那么，覺慧出走后孤獨寂寞時，會不會想著自己曾經還有過的所謂“親情”？

這煎熬更來自覺慧對“家”非常復雜的情感。“家”不僅是人的生活基地、堡壘和港灣，而且是人最初的和固有的精神家園。逃離并不意味著心理聯系的中斷，尤其是一個人的早期心理體驗，往往會對人的一生產生重大影響；而且刻骨銘心的恨，往往是某種潛意識中的愛，至少是與愛的渴求緊密相連的。血緣親情、成長的搖籃是任何東西難以替代的，人們只能在行動上和家庭決裂，但感情上永遠不可能割斷聯系。

所以說，這條路不好走，但又必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