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大的心愿,是所有仍然留守大山的十幾戶村民一同搬下山,到時候,鄉親們即使在雨天,也都能舒舒服服地睡個安穩覺了。
一邊是山,另一邊也是山。群山環抱的山坳里,散落著十幾戶人家。這里就是安康市漢濱區恒口鎮白魚河村一組村民所住的地方。
張慈榮是這個小組的組長。在山里生活了大半輩子,他卻說,他對大山的感情,是恨大于愛。
山下的房子在一天天建起來,再過不久,張慈榮和鄉親們就可以搬進新家了。
村民“警衛員”
“等大家都搬下去了,我也就不喊了,不操那個心了。”坐在家門口,看著去年被雨水沖垮的老屋,58歲的張慈榮表情復雜。
記者來到張慈榮家時,他正忙著把新掰下的玉米整理在一起,掛在房梁上晾曬。村上除了每人二分水田,余下的全是看天吃飯的山坡地。每到9月份,他都十分糾結:不下雨,地里的紅薯會旱死:雨大了,又擔心滑坡。
“天要下雨誰也沒辦法,有危險,就得往梁上跑。”張慈榮指著眼前垮塌的房子說,那是父親用半生心血一手建起來的土坯房,在去年的洪災中被泥石流沖垮了。
作為白魚河村一組組長,張慈榮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保證村民安全地度過每一個下雨天。“一下雨,我就家家喊他們上梁。”
張慈榮對下雨天的恐懼開始于10年前。
10年前的一個清晨,一連幾天的連陰雨突然加大,十幾個相約上學的孩子,擔心路難走上學遲到,早早打著雨傘出了門,誰知還沒下山,就聽到一聲爆炸似的巨響。受到驚嚇的村民趕緊出來查看,只見孩子們呆呆地站立在一堆巨大的石土前。
“要是快走幾步,娃娃們可能就沒了。”回憶起那次滑坡事件,張慈榮仍然一臉的驚恐。雖然在那次滑坡事故中沒有人出事,但從那以后,每到汛期下雨,他的神經就緊張起來。
可雨水好像故意要和山里的村民作對。在張慈榮的記憶中,村民慌忙撤離的時間幾乎都在半夜和凌晨。每到此時,他都要打著手電挨家挨戶敲門,告訴鄉親們千萬不敢睡覺,留心山坡的動靜。
每一年,張慈榮都會收到恒口鎮政府發給他的《地質災害防治明白卡》。“你看,這些我都保存著。”他說他不識字,但他明白單子上的內容,是上級下達給他的死命令——有危險,就組織鄉親們撤離。
防災“土專家”
2007年之前,白魚河村還未對一組村民實施搬遷計劃,160多口人都生活在山上。
一組村民幾乎全部姓張,按照族譜排下來,張慈榮是“慈”字輩。也許正好應了他的名字,張慈榮說,他要是聽說村里誰家出了事,心里十分難受。
“幾乎每年大雨,都要往梁上跑,10年中有幾戶房子倒塌了,但沒有一個人出事。”
幾年前,一位北京的記者問張慈榮:“你冒著危險,年年撤離村民,政府有沒有給你報酬?”張慈榮笑著說:
“有啊,給我報了兩個手電筒的錢。”
憑著多年觀察山體變化的經驗,張慈榮已經成了地質災害監測的“土專家”。每到汛期,他就開始“巡山”,
“一看地形,二看樹木。”張慈榮介紹,如果以前滑坡形成的裂口大小有變化,或者樹木傾斜,說明山體運動,有滑坡的危險。后來,水利部門的工作人員為了方便監測,給幾個山坡上埋下了一米多長的木樁和水泥樁。“作用跟樹一樣,樁子傾斜,就可能有危險。”張慈榮說。
10年的監測,讓張慈榮不僅熟悉了大山的“脾氣”,也目睹了大山的“真容”。他指著房后一道名叫“老墳園”的山梁說,山體運動使山坡出現很多裂口,有的達到一米多寬,幾丈深。雜草生長后,裂口就成了“暗溝”。
為了第一時間掌握山體變化,即使在漆黑的雨夜,張慈榮也要打著手電,走進滿是“陷阱”的山里。老墳園梁上
“大溝”有四、五個,“小溝”無數,每個溝的具體位置,他都爛熟于心。
最大的心愿
俗話說,靠山吃山,但在張慈榮看來,“山”的滋味并不怎么樣。
順著崎嶇的小路下山,隨處可見郁郁蔥蔥的竹林。以前,村民們砍下材質較好的竹子,編些竹籠、竹筐等“換幾個零錢”。但這幾年,已沒有人再去干這些瑣碎又不掙錢的手工活了,用張慈榮的話說,“出去打工賣力氣,一天就能掙80塊,誰還干那個事?”
再過不久,山下的房子就要建好了,張慈榮也將搬離世代生活的大山,他說:“真想早點搬下去,過上下雨天能睡安穩覺的日子。”
2007年,安康市漢濱區政府批準白魚河村一組的搬遷申請。從當年開始,一些經濟條件稍好的村民,陸續在山下的安置點建房,并開始搬遷。但目前仍有十幾戶村民,因為拿不出建房款,仍然在大山里經受著雨水的考驗。
2008年,張慈榮也在安置點內“占”了一塊17米長、7.7米寬的莊基地,并且打下了后期建房的地基。“政策規定,下了地基就能拿到2000元的補償款。”張慈榮說,安置點很多莊基地現在還空著,已經生出了高高的雜草。
“建個兩層樓房,至少需要近20萬元,一般人家根本拿不出這么多錢。”建房的壓力,落到了張慈榮兒子的身上。
張慈榮的兒子曾是安康市水電三局的正式職工。能在國家正式單位,端上“鐵飯碗”,這在張慈榮看來是光耀門楣的事情,但在今年3月份,兒子卻辭掉工作,和妻子一同去寧波打工了。張慈榮曾態度堅決,不同意兒子辭職,可建房的錢從哪來?去寧波不久,兒子就寄回來幾千塊錢,還在電話里對他說:“你跟我媽哪天住在山下的新房子里,我在外面也就不操心你們了。”從此,張慈榮不再埋怨兒子,心情卻復雜到了極點。
有點錢,房子就蓋一點,蓋了4年多,張慈榮家房子的主體還沒有建起來。“再有5萬元,蓋房錢就夠了。”張慈榮的語氣里,透露著疲憊,像是長跑運動員最后沖刺時的喘息。
張慈榮最大的心愿,是將仍然留守大山的十幾戶村民一同搬下山,那時,大家都能在雨天舒舒服服地睡個安穩覺,他也不必再挨家挨戶地喊他們沒完沒了地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