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祖趙匡胤篡取了后周帝國的江山社稷之后,對后周的舊臣一個不殺,全部予以提拔重用。僅憑此一點,就已經顯示出了不同尋常的政治胸懷和統治智慧。不過,僅憑此一點,還遠遠保證不了一個新建政權的穩固。
大宋帝國建立剛過百天,原后周的兩員重將——昭義軍節度使李筠和淮南道節度使李重進(后周太祖郭威的外甥),就因拒受新朝統御,相繼在潞州(今山西長治)、揚州起兵叛亂。
兩場戰事的規模雖然都不算很大,但也一直折騰到這一年的年末才得以平息。趙匡胤為此深為憂慮,身為帝王,他當然希望自己創建的政權長期鞏固,而不要成為五代之后的第六個短命王朝。
從公元907年朱溫建立后梁帝國,到960年大宋帝國誕生,短短53年間,中原大地歷經五代八姓十三帝(亦有十四帝、十五帝的算法)。宋人范浚在《五代論》中將造成這種亂局的原因總結為:“兵權所在,則隨以興,兵權所去,則隨以亡。”從軍中小校一步一步走上皇帝寶座的趙匡胤,自然深深懂得兵權對于王朝興衰的決定性作用。事實上,他自身的經歷就是最直接的警示:后周皇帝曾視他為最親信的將領,絕對不可能叛變。他自己的例子就足以使他對任何忠誠都失去信任。
凡能做大事者都有個共同特點,就是善于用簡單的辦法處理復雜的事情。既然武將的兵權是隱患,那么就解除武將的兵權。而宋太祖采取的辦法居然是請大家喝酒,酒后實話實說。
時機當然很關鍵,此時天下初定,還沒哪個將領擁有能與太祖相抗衡的實力。另外,太祖提出的解決方案是以厚祿為條件,勸大家放棄權力,多置良田美宅,日夜飲酒作樂,一心追求享受。這樣的方案固然很準確地把握住了人性的弱點,但究其實質無非是以優厚的物質待遇交換權力。不過在這個過程里,趙匡胤的坦誠和仁厚是必須肯定的。
杯酒釋兵權實際上進行過兩次。第一次是在建隆二年(公元961年),釋掉的是中央禁軍高級將領石守信、王審琦、高懷德、張令鐸四人的兵權。此后中央禁軍的領兵權一分為三,禁軍將領在皇帝身邊發動兵變直接奪取政權的威脅基本消除。第二次是在開寶二年(公元969年),又釋掉一批方鎮節度使的兵權,以消除藩鎮割據的隱患。通過兩次宴請,中央直屬部隊和地方軍閥的主要兵權全部收回,自唐中葉開始持續200多年君弱臣強的政治格局終于打破。
杯酒釋兵權的故事流傳千年,但仔細考證卻是查無實據的,很多人因此懷疑其真實性。當然,懷疑主要針對“杯酒”這種過于戲劇化的情節,兵權是確實釋掉了。宋初一系列政治、軍事制度改革大大加強了中央集權的程度,這有大量史料證明。
更大的爭議在于如何評價“杯酒釋兵權”的作用。開國皇帝濫殺功臣幾乎是為穩固權力而形成的一種自然規律,而宋太祖通過和平手段,不傷和氣就解除了大臣們的權力威脅,顯然是一種很高明的統治藝術。問題是“以防弊之政,作立國之法”,最多也只能做到“安內”,卻無法解決外患。大宋立國319年間,確實沒有發生過重大的內亂,但卻從始至終被外患所困,以至先后兩次亡國于軍力強大的北方游牧民族政權。
幾乎所有的政權在創立之初,總會有一個時期在軍事上表現出強大的戰斗力。何況大宋是由后周平穩過渡而來,后周的軍事實力居五代之首,直接的交戰紀錄甚至還勝于北方的超級軍事強國契丹,這樣的家底為大宋毫發無損地全盤繼承過來之后,竟迅速衰敗到了不堪一擊的程度,原因就是宋庭對自身軍力的人為削弱。而所謂“安內方略”的基本指導思想其實就是以金錢贖買(事實上這也是大宋外交中的基本原則),造成國家的經濟負擔沉重。另外,這種指導思想還有一個必然結果:既然皇帝隨時防備著臣屬叛變奪權,臣屬自然時刻以表明忠心為第一要務,于是大宋君臣皆以不生事為最高原則,以茍且偷安為最大滿足,進而只貪圖享樂、毫無進取之心,這也是大宋最終滅亡的根本原因。
細數起來,中國古代的大朝代創立者中,只有趙匡胤是真正的軍人出身,而在此之后,他人生最主要的課題就是如何避免自己的故事再次發生。只是他穩固了皇權的同時,也埋下了國家積貧積弱的種子。最大的成功竟換回來最大的噩夢。
(摘自《中國經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