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凱的詩(9首)  

　　
　　
　　夏日
　　
　　土地正變為夏日的土地。
　　即使在不能變化的那些部分。
　　比如高樓，與文字之中。
　　
　　誰來分清楚土地與土地的不同？
　　發現者，抑或比耕耘者更明白，
　　即使他不如后者更仔細。
　　
　　這曾多么荒蠻的一切使人安心，
　　一旦我們在上面落下苦澀的汗水，
　　我們就要挖掘它一千億次。
　　
　　土地就是在那些挖掘出來詞匯中發現土地。
　　像夏日在長高的樹枝中發現另一個夏日。
　　像慎嚴的人發現另一個滿懷希望的人。
　　
　　步行
　　
　　仿佛步行就可以到那塊云朵的旁邊。
　　可它漸行漸遠。
　　
　　那么，我們曾討論生活，以及
　　生活之外的話題嗎。
　　也曾有人寬慰我嗎？如果可以，
　　我也曾希望自己能立刻變得，像我期待的那樣嗎？
　　但這一切，都是我一個人的想象
　　當我走了很遠的路，
　　安靜地停足在新修的街道盡頭——
　　當我安靜時，我才從內心里，
　　真正對他人感到失望。
　　
　　
　　手藝
　　
　　我們的手藝，向我們展示它自身的恒定。
　　我們向它展示事物的本來面貌。
　　
　　事物的面貌，就是在對自身的容納中，
　　消亡。這鱗次櫛比的日間景象。被手藝
　　牽引著，進入它存在的最后一小片空地。
　　
　　我們的手藝，向我們展示，所有事物
　　永恒的孤單、混亂，或者懶惰。
　　
　　
　　土壤
　　
　　把我埋入那永寂的土壤中吧。
　　
　　如同把信紙埋入空信封里，
　　我將遭遇問候，和曾失落的時光：
　　
　　那些將要到來而終未到來的所有
　　時刻；還有那被個人痛苦填埋的巨大
　　時刻：微小，但無從打發。
　　
　　其實因土壤總善于生長出其他的東西，
　　我溫柔的身體也將長出更多的荒涼之地。
　　她將容留呼嘯的風聲：那些應激的怒吼。
　　這將作為句號，留在我署名的正上方。
　　
　　我曾愛過，如同愛一朵水仙花。
　　如同，巉巖凝止的一朵，清涼的云。
　　
　　那才曾是我惟一的
　　無人之境。
　　
　　云
　　
　　我在你下面走過，
　　一生。
　　我們總是環繞著你。
　　
　　有時我不得不沉默，
　　在屋后，種下肥厚的花朵。
　　
　　盡管，我們的重要愛好：
　　生產
　　
　　也不能破壞
　　我們對你的仰望
　　很多時候，你又使我們兩手空空
　　
9OIFfsX9Rp5LGOl8gAqJDA==　　什么也不能從眼睛里流出來
　　
　　憤怒
　　
　　無論你的內心融入哪一種判斷，
　　無論什么支持你的判斷，
　　快樂，抑或是，占有
　　造物依舊存在，也時時死亡。
　　
　　但是！當新來的生命，就是舊生命，
　　當他們只能判斷造物死了，
　　當舊生命即使這樣，也要接受安排。
　　它流著汗水，
　　
　　發現僅僅只能對死亡說，我們在。
　　當他們發現即使這樣，造物仍離我們遠去，
　　在那時，他們只能痛哭失泣！那一千億朵黃花那時璀璨地開放啊，
　　就是在表達不能看出來的憤怒。
　　
　　
　　大海
　　
　　我們仍有那么多東西可以浪費！
　　誰見過大海里的魚全部被吃掉？
　　誰又見過所有生命都有下一代？
　　明天總多過今天。
　　
　　云朵倦于最后的色彩，
　　音樂那么像一次微息！
　　從一滴血拯救一個家族吧！我們先
　　埋葬于意識，然后才是墳墓。
　　
　　我們的生命因生長而發生痛苦。
　　我們只能從夢中探求險與奇，
　　而生活遠比探險更驚奇
　　當我們的生命比夢中更麻木。
　　也更野蠻，也更加能夠承受痛苦。
　　
　　死者多么強大：它多過我們。
　　多于痛苦才是痛苦的目的。
　　那不可計數的數字
　　就是無窮。那是人類
　　在天明與黑之間的無窮
　　
　　
　　瞬間
　　
　　開始意味時間的斷裂。
　　因它要背棄過去。
　　
　　如今意味著無窮之可能只在于
　　凝聚。與
　　將來無關都將被拋棄。
　　
　　燃燒吧。石頭洼陷處的水！
　　你等待的，其實只是枯干。
　　
　　有限的襲擊，就是
　　開始本身。
　　
　　從來就那樣。譬如殼兒的移動
　　掀開了它其下的影子。
　　
　　
　　獻給斯梅塔那
　　
　　當一切沉默都在發出聲響，
　　當一切遺失都在發出聲響，
　　
　　當一切爆發在爆發之后
　　都將爆發之初忘記，
　　
　　當河流依然流淌，
　　當星光依然在河面上，
　　
　　依然在河面的聲響中發出光亮！
　　當一切循環至今仍在循環，這一切
　　
　　如同蛐蛐忘卻了周遭的存在，
　　用鳴聲表達贊嘆與需求！
　　
　　當它也是對我們的最大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