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風自南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西顧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只是聽奶奶經常念，聽多了，也就記下了。
　　西顧是奶奶一手帶大的，奶奶有好幾個子女，卻不常來看奶奶。那天，是西顧第一次看見這么多人同時來看奶奶。其中，也有西顧的父母。奶奶坐在竹椅上，頭發蒼白，夕陽照在奶奶身上，暖得詭異。西顧很乖巧地坐在一旁寫作文，題目是“道德”， 西顧很苦惱，他不知道該寫什么。
　　整個屋子的氣氛，寧靜得過分，就像死水一樣，無人攪亂，也流不出這狹隘的屋子。最終是小叔打破了這片靜謐。“媽，爸也去了這么多年了，您一個人住這兒，也不太合適啊！”“一個人？我還有西顧呢。你們啊，是看中了這房子吧！”奶奶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也平靜得不可思議。“媽，您看，西顧也這么大了，和您住也不方便，我們的意思啊，是想把西顧接回去，您看呢？”媽媽趕忙解釋道，臉上笑得有些諂媚。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不容奶奶有任何講話的間隙。
　　西顧突然覺得奶奶有些可憐。他不明白，為什么大人們都希望奶奶立遺囑？他才不想呢。如果奶奶立了遺囑，那西顧就沒有奶奶了。這樣想著，西顧皺了皺眉。“我也老了，不求什么，只是希望能平平安安過完余生。這房子，是你們爸留下的，就讓我住這兒，行么？”奶奶的臉上布滿皺紋，此時顯得更加蒼老。“媽，你的意思是，你不肯讓出這幢房子？你知不知道，現在只要把房子賣出去，能賺好幾十萬呢！你干一輩子也不可能賺到那么多錢啊！現在我還叫你一聲媽，不然……”媽媽咄咄逼人，眼睛斜視著奶奶，西顧對這樣的媽媽感到陌生。
　　“你們走吧，我……我不想再說了……”奶奶說話的聲音在顫抖，似乎在用全部的力氣，吼出這幾個字。一群人終于走了，門關得很響，聲音一直在空蕩蕩的樓道里回響。西顧試探著叫了一句：“奶奶……”奶奶卻一聲不吭。西顧接著問道：“奶奶，什么是道德？”“睍睆黃鳥，載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奶奶喃喃著。西顧慌了，“奶奶，奶奶……”西顧的嗓音已略帶哭腔。“乖西顧，你要懂事！以后奶奶不在你身邊，你要照顧好自己……”奶奶撫摸著西顧的頭輕輕地說著。
　　第二天一早，西顧在噩夢中驚醒。“奶奶！”西顧習慣性地喊了一聲，卻無人應答。西顧在奶奶的臥室中找到奶奶時，奶奶緊閉著眼，沒有表情。身邊有一張紙，只寫著一段話：“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最后，是鄰居幫忙叫了救護車，所有人又聚到了一起。沒有人告訴西顧，奶奶究竟怎么了。
　　三天后，是奶奶的葬禮。西顧也明白了，奶奶丟下他，去找爺爺了。追悼會上，一群大人假惺惺地抹著淚。西顧卻沒哭，直到看見奶奶的遺體，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掉。“是你們害死了奶奶！你們這群壞人，我討厭你們……”西顧大喊著，被叔叔們帶走了。
　　那天晚上，西顧聽到叔叔們在議論，房子的錢該怎么分……西顧明白了，害死奶奶的，是房子，是消失了的親情，是泯滅了的人性與道德。
　　西顧寫了他的作文，在結尾，他說：“小時候，媽媽教我要做一個有道德的人，但是我不懂道德的意義。現在，我想，道德最起碼就是要孝敬、尊重長輩，一個連長輩都不知道尊重的人，怎么可能會成為一個有道德的人呢？”
　　
　　邊邊插嘴
　　初看到這篇文章，編輯部里有不同的看法，主編方程老師說有點怪怪的，感覺編造成分太濃。邊邊卻大加贊賞，認為不管構思立意還是文筆技巧，此文都表現出較高的水平。當今社會確實存在一些人，為了房子、為了錢，做出了阻撓年老父母再婚，不贍養父母，甚至與父母反目為仇等等不親不孝不倫不義極端自私之舉，本文將這個社會現象，巧妙地融進了“道德”主題來行文，珠聯璧合，不露痕跡。以歌頌母愛的《詩經·邶風·凱風》的詩句開篇，中間又穿插重現，有一種回環反復、蕩氣回腸的詩意之美。文筆熟稔、流暢，堪稱一篇構思精良、立意精當的小小說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