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渡情未了

　　今年6月，備受期待的青島海底隧道就要開通，輪渡的兩條主要航線之一——薛家島輪渡也即將退出老百姓的生活。今后，輪渡將不再是人們過海的首選工具。
　　搖曳了25年的輪渡，正在慢慢退出我們的視線，但它留給老青島人的記憶，將永遠無法磨滅。
　　
　　1986年末，青島與黃島的海上輪渡正式開通，從此結束了膠州灣兩岸“青黃不接”的歷史。25年來，兩岸的風景和乘客一直在變，而這每天來來回回的輪渡，卻始終搖晃著，忠實地執行著它的使命。
　　
　　老船長：今天，輪到我告別了
　　
　　30分鐘，是輪渡從青島到黃島的行駛時間。老船長劉青生的兩鬢已經花白，當年青島輪渡公司剛剛成立的時候，他就在輪渡上工作，從水手一路做到船長，可以說他的一生都在這來回的半個小時里度過了。劉青生54歲，今年就要退休了，而那艘服役了二十多年的“魯膠渡9號”日產渡輪，也會跟著他一起退役。
　　陽光下，劉青生仔細地擦拭著船長室里的儀器表盤。“舍不得它啊”，劉船長的聲音有些哽咽。每一位從輪渡退休離開的船員，大都經歷過這種心情。“跟船跑了那么些年，吃住都在船上面，說沒感情是假的。”這些年，劉青生送過不少老輪渡人離開，看過好幾個退休的老船長對著船抹淚，就像是告別一個老親戚。如今輪到他了，這種心酸更加強烈。
　　寬敞的調度室，先進的航海設備，在劉青生的記憶中是當年不敢想的。記得輪渡剛開通時，全公司只有兩艘從日本買來的二手渡輪，日航行才七個班次。到了今天，輪渡共有八艘渡輪，日航行200多班次。人頭攢動的輪渡碼頭，一直是青島的獨特風景。
　　劉青生記得很清楚，在青黃高速公路沒開通之前，來往于兩岸的青島人基本都是坐輪渡，很多去黃島上班的乘客長年依賴著這條航線，生怕錯過一趟船遲到后被扣錢。在一個月工資才三十多塊的年代，扣掉一兩塊就是很大一筆數目了。所以輪渡就一邊開，一邊敲鐘，提醒其他船舶避讓。
　　輪渡的空氣里，永遠混雜著海水、人流以及機械、柴油的特殊氣味。跟劉青生在一艘船上的輪機長唐宗軍，工作崗位在船艙。這里常年彌漫著刺鼻的柴油味，耳邊是“轟隆轟隆”的機器轟鳴聲，兩人面對面說話還得喊，唯獨在輪渡靠碼頭時才能夠享受片刻的寧靜。1987年參加工作的唐宗軍也算老船工了，100多分貝的噪音和油膩的工作環境他早就習慣了，就是夏天有點難熬，40幾度的船艙像個大蒸籠，每次干完活，身上的衣服都跟水洗了似的。盡管如此，唐宗軍還是對“輪渡人”的身份挺自豪。想想看，當普通老百姓一個月的薪水只有幾十塊錢的時候，當船工的他已經能拿到七八百塊了，在現在看來，幾乎是“金領”的高薪，更何況這份工作的社會地位也不錯。在靠船出行，人多船少的情況下，輪渡的自家人當然就比較吃香。
　　
　　輪渡世家：水手兒子船長爹
　　
　　與即將離開的劉青生相比，輪渡另一位老船長王善禮的心情倒是很不錯。因為他的兒子王英杰，終于成了公司的一名正式水手。子承父業在輪渡人中并不少見，但同時在船上工作的父子兵，現在大概就他們這一對了吧。
　　打小在船上看著水手打繩子、聽著海浪聲長大的王英杰，一畢業就選了這個跟海能緊密接觸的行業。說到自己的志向時，他多少帶著一點得意。三四歲就跟著父親出海，王英杰對船實在太熟悉了，剛當水手那會就被師傅們夸贊“有天賦”。也許真是父親的遺傳，王英杰的基因里就是跟輪渡有緣。上學和就業的時候，王善禮和老伴都沒說什么，但兒子主動自愿地選擇了跟父親一樣的道路。
　　做為船長的兒子，輪渡上有王英杰的童年。他小時候的家就在渡口旁，放暑假的日子里常常會呼朋喚友一塊兒坐輪渡出海。“沒有帆，船為什么會動？”“笛聲從哪里響出來？”孩子們對船上的一切都那么新奇，總是東張西望七嘴八舌。王英杰自然就成了同學圈里的權威人物。
　　“小時候坐爸爸的船回青島，老遠就能看見天主教堂的雙塔。后來樓越蓋越多，教堂反而看不到了。”24歲的王英杰，可以清楚地指出小時候的兩岸風景與現在的大致變化，“碼頭后面原來是一片小漁村，現在成了商品房。那邊曾經是一片山，現在都蓋上高樓了……”很多人都說過，如果要濃縮地看青黃兩岸的城市變遷史，輪渡也許就是最適合的窗口。
　　對兒子以后要當船長、開大船的志向，父親王善禮很高興，畢竟現在的大多數年輕人都不愿吃苦受累，就像兒子的同學們，都跑去考公務員，做白領了，很少有人選擇在海上顛沛流離。更何況從水手、舵工、駕駛員一步步做到船長怎么也得十多年的時間。不過還好，輪渡還有王英杰這樣喜歡大海的年輕孩子做接班人。自己是船長，兒子又在同事的船上當水手，王善禮一家可以說與輪渡有著不解之緣。在他看來，他們的一家或許“永遠都離不開水”了。
　　
　　老乘客：坐了20多年，
　　輪渡早已成習慣
　　
　　一個普通的星期天上午，開船鈴聲剛響，輪渡碼頭上的鐵門就被船工放下了。乘客們不慌不忙地登上渡輪找座位。開船的時間還沒到，大伙也并不著急，大多把頭轉向岸邊，安靜地端詳這個城市，老人張德正就在其中。
　　“以前坐輪渡是為了上班，現在則是為了和老朋友聚聚”，已經退休的老人說道。年輕時候的張德正住在臺東，卻被分配到了黃島的一家國營企業上班，每天必須6點起床趕車到輪渡碼頭，然后再坐輪渡過海，這樣一直到退休，整整20年。“那時的碼頭很簡陋，幾塊木板接起來就是上船的跳板，”張德正說，“人們都會靠邊走，盡量扶著兩邊的鐵鏈，而且步子要慢，一走快了就會引起整個跳板的晃動，搞得每個人都很緊張。聽到船開始鳴笛了也不敢跑過去，只好眼睜睜看船走掉。”現在輪渡碼頭早就換成了寬闊的鋼制跳板，即使奔跑也很平穩，張德正故意跺了跺腳，只有些輕微的顫抖。“現在過海有高速公路，馬上海底隧道也通了，但我還是喜歡坐輪渡”，退休至今，張德正跟同事們約好每周一次過海聚聚，輪渡之約就這樣延續著。
　　輪渡上像張德正這樣的老乘客還有很多，他們的出行經歷也算是一部濃縮的青島百姓生活。早些年，黃島的城市建設一直滯后于青島，所以去走親戚或者住在那的人，就習慣了從青島買東西捎過去。而黃島沿海漁村盛產的美味海鮮，要是能搗鼓回青島也能賣個好價錢。在汽車還不普及的年代里，騎自行車的，開摩托車的，都是扛著大包小包的趕輪渡。所以輪渡一時間也就成了老百姓拉送貨物，拖家帶口的最好工具。尤其過年過節，背篼的、扛貨的、抱娃兒的，碼頭上人擠人。直到黃島有了大型的超市和商場后，這種景象才有所減少。但隨著黃島金沙灘景區和其他旅游項目的興起，乘輪渡觀光的游客也多了，有些人的愛情也就在輪渡上萌芽。第一次一起坐船，第一次牽手在渡口漫步，第一次在凜冽海風中相擁入懷，第一次在海上看日落，第一次聽他說出“百年修得同船渡”的誓言……不知道有多少難忘的愛情片段，都與輪渡有關。
　　現在，越來越多的過海方式，的確淡化了輪渡最初的功能作用，但在連接青島兩岸的百姓生活中，它卻始終占據著主角地位。四個十多歲的孩子在船上興奮地嘰嘰喳喳，他們是青島六中的學生，平時聽父母講到以前常坐的輪渡，但他們從來沒坐過，今天專門相約一起來感受一下。青島科技大學設計學院的學生曉穎，正尋找著角度不斷地“咔嚓咔嚓”按動快門，“青島的老輪渡很有歷史感，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趁周末來拍幾張照，”她說。
　　
　　25年，潮漲潮落，輪渡上再也沒有以往的塵土飛揚，也再不見了挑擔扛棒、雞籠蛋筐。以后，大家見到的將是一條全新的青島兩岸觀景岸線。乘上輪渡，緩緩而行，將青島海濱的美景盡收眼底。你可以屏住呼吸，靜默地聆聽，聆聽一位歷經滄桑沉浮的老者，訴說他的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