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當多的人眼中,醉駕入刑是刑法修正案(八)的一大亮點。今年五月一日是刑法修正案(八)實行的起始日,“五一”又逢傳統節假日——人們習慣性地舉杯暢飲的日子。兩個日子重合,敏感度疊加,刑法的感召力、威懾力甚至生命力,以及全社會對待刑法修正案(八)的態度都將獲得最實際的檢驗。對其實施,全社會十分關注。執法機關加大了執行的力度,從中央到地方,從平面媒體到網絡傳媒,密集地報道著刑法修正案(八)實施第一天起嚴查酒駕乃至醉駕的情況。各地公安機關已陸續查獲了一批涉嫌醉酒駕駛的犯罪嫌疑人,很快將起訴到人民法院。接下來,這些人會受到公正的審判,刑法修正案(八)關于危險駕駛罪的規定將得以實現。
然而。幾天前的一則相關報道引起了極大反響(最高法:醉駕危害輕微慎重追究刑責),醉駕構成的危險駕駛罪能否得到追究一下子變得不確定起來。與一石激起千層浪的效應相比,與對這則新聞的評判相比,筆者更關心的是其揭示出來的問題。
第一,立法及司法的分工與銜接。我國是以制定法為基礎的國家,社會所需要的法律規則,主要由立法機關制定法律的活動提供。由于各種原因,我國的立法比較簡約,可操作性差。于是,法律解釋尤其是司法解釋便承載著彌補法律空白,使法律與社會的復雜和變動相適應,以及使法律具有可操作的作用。簡約的立法與大量的司法解釋相配合是我國法律的特色,它起碼實現了有法可依。每逢重要的法律出臺,在其實施前,司法機關都會做出充分準備,制發比較詳盡的司法解釋,使得該法律自生效之日起即得以實施,并且不會出現明顯的漏洞和缺失。此次刑法修正案(八)的實施有些出人意料,在危險駕駛罪方面,它將我國立法及司法的分工與銜接方面的問題暴露了出來。刑法修正案(八)的立法從初次審議到最終通過經歷了半年有余,從它的通過、公布到正式實施,也有兩個多月的準備時間。其間,司法機關就刑法修正案(八)的時間效力、罪名確定、部分死緩犯限制減刑、對管制犯、緩刑犯適用禁止令等問題出臺了四個司法解釋,卻忽略了醉駕入刑的具體認定和操作問題,將此類問題留待以后新的司法解釋來解決。這種狀況,一下子將刑法修正案已經生效卻不一定全面、依法實施的尷尬大白于天下。人們不得不思考,我們的立法怎么了?我們的司法解釋怎么了?看來,立法及司法的分工與銜接問題需要認真反思和解決。
第二,危險駕駛罪社會危害性的認定。報道中說,雖然刑法修正案(八)規定,醉酒駕駛機動車要追究刑事責任,卻沒有明確規定情節嚴重或情節惡劣的前提條件,但根據刑法總則第十三條規定的原則,危害社會行為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認為是犯罪。對在道路上醉酒駕駛機動車的行為需要追究刑事責任的,要注意與行政處罰的銜接,防止本可依據道路交通安全法處罰的行為,直接訴至法院追究刑事責任。也就是說,醉駕不一定都追究刑責,還要看社會危害性。由此帶來了社會危害性程度如何判定的問題。危險駕駛罪是就行為定罪,而非就結果定罪。在不要求結果的情況下,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如何認定,刑法修正案(八)增加的第一百三十三條之一這樣規定:“在道路上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情節惡劣的,或者在道路上醉酒駕駛機動車的,處拘役,并處罰金。”從文意理解法意可見,危險駕駛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一種是醉酒駕駛機動車。其中,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構成該罪要求的“情節惡劣”,而醉酒駕駛機動車構成該罪則沒有對情節的要求,只要構成醉酒駕車就構成此罪。達到惡劣程度的情節,可以指不同形式、不同程度,判定時,自由裁量的范圍和幅度將會很大。而醉酒,盡管也會有情節的千差萬別,但是應該有可依據的客觀判定標準:呼氣中或血液中的酒精含量。一旦達到規定的標準,即可判定醉酒駕駛。從立法目的來看,懲治此類行為是從醉酒駕車開始,因為醉酒駕車這種行為本身具有社會危害性:潛在的、極有可能發生的相當大的危險性和危害性。假如在已可以判定醉酒的前提下又附加以社會危害性的大小來決定是否追究刑責,就將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條之一的規定置于十分尷尬的境地。而且社會危害性的評判需要進一步的標準,這個標準應當由誰、什么時候、依據什么來制定呢?無論如何,都要給社會一個有助于增進法治的解釋和理由。
第三,法治的機制問題。法治是一個系統工程,刑事法治也不例外。危險駕駛罪中的醉駕不是一個單純的法律問題,也不是僅憑單一的法律手段能夠解決的,其認定和處罰,需要借助各種手段和具體的標準。比如醫學、心理學、社會學、統計學和法學等。醉駕的判定要有標準,醉駕的處罰要有證據。車輛駕駛人員血液、呼氣酒精含量閾值與檢驗就成了基礎性的因素。據報道,《車輛駕駛人員血液、呼氣酒精含量閾值與檢驗》已于今年一月十四日修訂,七月一日實施。該標準最早是在二○○四年五月三十一日首次發布并實施的,在實施六年多后,國標重新做了修訂。目前,新舊兩個標準都可以引用,因為最主要的飲酒、醉酒駕車血液酒精含量臨界值都沒有改變。《車輛駕駛人員血液、呼氣酒精含量閾值與檢驗》的修訂與刑法修正案(八)的修訂幾乎同步,可以推定它們之間的呼應、支撐與配套關系。該標準屬于國家強制性標準,提供了判定酒駕以及醉駕的權威性標準。按照標準,對于認定酒后駕駛、醉酒駕駛,并不是根據行為人的意識狀態,而是根據血液中的酒精含量來確定。在此基礎上,還需要哪個部門制定什么標準嗎?如果有新的標準,新標準與它們又是什么關系呢?新標準制定出來之前,刑法修正案(八)又該如何執行呢?聯想起前些日子“三頂大蓋帽管不住一盤豆芽菜”的報道,筆者不禁擔心:還要幾頂大蓋帽才能說清楚、管明白醉酒駕駛機動車構成的危險駕駛罪呢?
從網絡上的反應看,公眾十分關心醉駕的裁判和刑責問題,并不斷追問問題的癥結和對策。刑法修正案(八)已經開始實施,人們憂心它的效力和命運。司法界、法學界需要給社會一個交待,給社會一種看得見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