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山水的流逝

　　
　　在聽溪客棧
　　
　　你終于調整好一個舒服的姿勢
　　然后目光平移，順著溪流的方向
　　看波光起伏，看浣衣女用力捶打
　　像對滿是青春的身體充滿恨意
　　
　　你想，礁石上的洞一定是愛上了水流
　　所以那么圓潤，大風小風無數次吹過
　　它們都滿心歡躍地應和
　　那既是呻吟，是吶喊，是申辯，也是疼痛
　　你想，那么多布滿傷痕的肉體
　　其實是幸福的
　　因為他們曾愛過那么多次
　　
　　在岸邊，那尊菩薩從沒有開口說法
　　它只是安穩端坐
　　雖然泥體在不斷剝落，雖然時光據說如梭
　　但廟在你心
　　你相信晨起后露水必然沾滿窗臺
　　
　　醉青巖
　　
　　狀元舊府芳草萋萋
　　石板路上商賈喧囂、游人如鯽
　　這青天白日，暖風熏醉
　　 在梁山泊酒家，短亭幽涼
　　仿佛真是出身草莽
　　我們大碗喝著陳年米酒
　　渾不知數小時后，將深醉如泥
　　 年輕時，我們何嘗吝惜過肉身
　　總幻想如戰車
　　轟隆隆一路來去
　　滿是傷痕，也自在歡喜
　　 當醒來后
　　四望近山，墳塋林立
　　那些人要借這風水寶地
　　使后代蒙受蔭庇
　　我們笑話這虛妄
　　但面對光陰流逝
　　我們仍無可奈何
　　
　　楓丹路
　　
　　楓丹路是懷舊的城邦
　　我這樣說
　　其實我是第一次到這里
　　凌晨，霧還很薄
　　我比霧更薄
　　許多的陽臺，背后的臥室
　　燈光都不屬于我
　　那些咳嗽沒有一絲我的雜音
　　那些翻身沒有一片我的體溫
　　我只是路過，卻感到
　　深深的依戀
　　如果有一個會客廳
　　我愿把所有的“我”邀請來
　　喝一些暖暖的酒
　　我給他們朗誦一首詩
　　詩的第一段
　　“這世界如此荒涼
　　但我為我而來到
　　并備感唏噓”
　　
　　旅途是一定要來
　　尋找我們了
　　
　　你能聽懂螢火蟲的腹語嗎
　　河水上漲，小徑濕潤
　　柚子花開，清香了一片又一片山野
　　
　　是哪一只蟹腳讓你忍不住疼痛
　　抿一小口黃酒，微醺自指甲蔓延
　　在心尖，寂寞蜷起手足
　　
　　卻是時機給心事做好密碼保護
　　夜色也正好把眼神擦亮
　　一只鳥兒飛躍枝頭，它知道有另一只在等它
　　
　　旅途是一定要來尋找我們了
　　并要求我們輕裝行囊
　　在天亮之前，在石塔前盟定一條路線
　　
　　鸕鶿習慣了晨昏都在此等待
　　
　　春水尚惺忪
　　你迢迢而來
　　先和岸邊的黃葛樹
　　攀談一陣
　　它告訴你魚汛起于何時
　　有些礁石跟漁船
　　調皮了幾千年
　　還有鸕鶿經常沒有收獲
　　但它習慣了晨昏都在此等待
　　
　　欸乃一聲
　　你把漿輕輕打在江的腰上
　　這才知道，這一個冬里
　　有多少秘而不宣的憂愁
　　有多少輾轉不能的夜晚
　　有多少叫天不應的山歌
　　有多少瘋魔捺在心頭
　　只等你一句輕誦就得解脫
　　
　　菩薩頂
　　
　　在東山林場的最高處
　　我曾經去采過蘑菇
　　這些山中的小精靈
　　在自己造的寺廟中不以己悲
　　也曾去滑過草
　　速度真快
　　仿佛一剎那
　　少年變成了青年
　　
　　那年去秋游
　　菩薩頂云霧彌漫
　　我們這些年輕的男女
　　在山頂四處遙喊
　　多年以后，我們既相忘于江湖
　　也沒有把自己喊到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