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度過了好幾天,我終于聽到醫生的聲音:“斯邁利中尉?”
從他說話的口氣,我聽出這不會是個好消息。怎么會這樣?我躺在沃爾特里德陸軍醫療中心的病床上自問。我想起摩蘇爾的那次爆炸——在伊拉克北部,一輛汽車朝著我的裝甲戰斗車開過來,我揮手示意車主往回開,向對方高聲叫喚。突然,空氣變得灼熱,一道白光,一聲巨響以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昨晚,我們進行了最后一次手術。”醫生告訴我。自從我兩周前受傷,伊拉克、德國和美國的軍醫已經為我做了好幾次手術,清除我頭部和眼睛里的炸彈碎片。“對不起,斯邁利中尉,”醫生繼續說,“我們已經無能為力了。您將會永久性失明。”
我努力睜大雙眼,朝著他聲音的方向盯著他,仿佛只要我努力,就能看到一丁點兒光。“斯科蒂。”妻子蒂芬妮輕喚著我的名字,一只手放在我的手臂上。我猛地抽走我的手臂,生硬地說:“我很好。”
我進入西點軍校才5年,哈得遜河上游那個美麗的校園,讓我覺得仿佛站到了世界的頂端。我對自己的未來確信無疑,甚至有些狂妄自大。我的專業是工程管理,原本打算在5年的兵役期間好好鍛煉一下自己的領導技能,之后拿個一流商學院的MBA學位,做個有錢人。盡管在西點軍校里,沒多少教師認為發財是一個值得稱贊的目標,他們認為為國家和學生服務更有價值。
接著,發生了“9·11事件”、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我意識到我可能會被派去參戰,心里既緊張,又興奮。參軍就像加入了一個大家庭。斯特賴克裝甲戰中,我指揮的45個戰友十分忠誠勇敢,互相親為兄弟。那種領導經歷曾是我想要擁有的。
但是現在,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我腦中充滿了疑問和否定?為什么?我的領導經歷、學位和計劃究竟有什么意義,如果這一切只不過是要讓我的未來在茫然的黑暗中度過?
蒂芬妮再次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而我再次推開了它。我掙扎著下床,卻在疼痛中跌回去。我的腿也受傷了,腳還掛在醫療器械上,頭上纏滿了繃帶。一陣眩暈襲來。我真的瞎了!
蒂芬妮還在我身邊。還記得她的摸樣嗎?燦爛的笑臉,可愛的鼻子,精致的臉龐,我從高中起就一直深愛著。我們結婚才不到一年,我就去了伊拉克。我再也見不到她了!我會不會忘記她的樣子?她會怎樣看我——躺在這里這么虛弱無力的我?“斯科蒂,”她的聲音發著顫,“我們能挺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希望自己能夠相信她。但那一刻,我能做的只有更深地陷入枕頭里,閉上眼睛。
在醫院的一個月,我不得不重新學習走路,學習一切:如何淋浴,如何吃飯……我脾氣不好,每天都給我帶來新的挫敗感,讓我更深地認識到自己的缺陷。我試圖自己做事,拒絕別人的幫助。但事實是,我不可能獨立而不依賴任何人。
我們排的人不時從伊拉克打電話過來,蒂芬妮每天都坐在我床邊,讀報紙或者和我聊天。如果沒有他們的支持,我很可能會放棄。但我討厭這種支持,這讓我感到羞愧,把我最不想回答的問題無限放大——我的后半生該怎么辦?
陸軍把蒂芬妮和我送到加利福尼亞州帕洛阿爾托的失明康復中心。在那兒,我學會用盲人杖走路,通過聽車流的方向來穿越街道,用手指區分硬幣,并且把錢整齊地放進錢包,以便我在商店購物時能夠拿出正確數額的錢幣。我形成了新的本能反應,每次進入一間房,我會把手放在臉上,以防門口掛著什么危險物品。
蒂芬妮居然看出我的失明還能帶來好處:“你永遠不會看到我的皺紋!”我笑了,當她指出我每一天都在掌握自己曾經認為絕不會再做的事情時,我不得不表示同意。盡管如此,關于我未來的可怕問題仍然在一點點迫近。
當我還處于昏迷狀態時,陸軍官員就給了蒂芬妮一疊厚厚的軍事殘疾申請文件。如果我簽了字,我就會從部隊退伍,獲得終身殘疾金的保障。如果我不簽字——我也不知道最終會怎么樣。
我試著向外投簡歷,主要是向國防承包商,他們或許能夠用得上我的軍事經驗。但我并不是真心想做這些工作,因為那不是我曾經的夢想。而我曾經的那個夢想,我相信,已經不復存在了。
一天,我聽到蒂芬妮在桌上翻弄文件的聲音。她拿起一些來,我知道那是什么。她對我說:“我們必須作決定了,斯科蒂。”“我知道。”我平靜地說,半晌后,我再次開口:“我不想簽這種證明我是殘疾人的東西。但是,我的確殘疾了!”
“是嗎?哪里殘疾了?”她問。
這個問題問得如此奇怪,答案顯而易見,我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
蒂芬妮一直等著,最后她說:“斯科蒂,你知道醫院的人告訴過我,我可以在你醒來之前,替你簽署這些文件。為什么我不簽呢?因為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我都相信你能做出正確的決定。我知道你曾經有過未來的夢想,但是,你怎么知道那個未來是你惟一值得擁有的呢?”
我再次啞口無言。惟一值得擁有的未來?我知道蒂芬妮相信我,而我完全依賴著她。依賴。我幾乎笑了起來。我不是一直在依賴著別人嗎?醫生,家人,還有上帝。為什么我要這么糾結于自己是否獨立的問題呢?糾結于我曾有的對于未來的夢想?忽然間,心里的結松開了。
“嗯,”我慢慢地說,“其實,我認識一些部隊的官員,或許我可以和他們談談在部隊工作的事兒。”我頓了頓,“不用上戰場的工作。你覺得怎么樣?”
蒂芬妮沒有回答。她的手臂幾乎立刻抱住了我的脖子,第一次,我確信無疑,一切真的會好起來。
離開失明康復中心后不久,我被調到弗吉尼亞州門羅堡,那兒正好有所軍校在為即將出征的新兵提供課堂培訓。當那兒的一位長官向我提供教職時,我毫不猶豫地接受了。
幾乎一開始,我就發現我喜歡教課。失明讓我的其他感官更加敏銳,我發現自己常常能準確地了解那些新兵的心理,有時他們甚至不用說,我就知道他們在想什么。
我過去所有的關于其他人的判斷——他們看上去是不是像我一樣感覺敏銳、雄心勃勃——都已經不再重要。我意識到,去伊拉克以前,我才是真正的瞎子,眼里只看得到自己。
我終于還是要去杜克大學讀MBA了。但是,我不會去經商,想著發大財。我會回到西點任教,像我的導師那樣,成為為我的學生服務的榜樣。蒂芬妮和格雷迪將會和我在一起。我們的小兒子格雷迪幾個月前剛滿1歲。他們會喜歡住在這里。
這片美麗的校園銘刻在我的記憶里,它在巖石坡地上俯瞰著哈得遜河,在傍晚的陽光中灼灼生輝,滿是光華、生氣和力量。
[譯自電子書《希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