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母親企圖把一大塊英國奶酪“走私”進中國,我才意識到她對中國的誤解有多深。“你天天吃米飯不會得病嗎?”每次回英國,母親總會不厭其煩地問我。說服我母親來中國看看花了3年時間,亞洲的某些情況仍然讓她望而卻步,比如“潮呼呼的面包片”、“令人窒息的熱浪”、“缺少帶坐便的廁所”等等。
入關時,母親帶的奶酪已經有點化了,伯爵茶的茶包也漏了。此外還有一大堆她特地帶給我的食物都在檢查時引起了不必要的麻煩,但經過一番爭取,母親和我還是高興地在中國相聚了。我們隨即跳上開往貴州的火車,那片神秘的土地絕非游客的常規路線,我一直都很想去那里看看。少數民族的村落、飛流直下的瀑布、酸辣的美食、錯落有致的梯田,這趟旅程一定會讓她大開眼界……對于我們母子倆來說,也一定會是一趟冒險之旅。
“那地方到底在哪兒啊?”母親問道,“我們現在到哪個省了?這列火車上的拖鞋好舒服,如果我把拖鞋帶下車,他們會介意嗎?餐車的菜單上為什么不配照片?為什么那個男的在火車上穿睡衣?你能請他打手機小點聲嗎?”我愛我母親,但幾個小時呆在軟臥包廂里聽她沒完沒了地提問,我也開始厭煩。
在進入不熟悉的領地之前,花軟臥的錢享受一點兒舒適也算值得。位于中國西南腹地的貴陽不像北京,完全不是一個國際都市。貴州省則是中國境內所剩不多的自然環境還未被破壞的地區之一,以其自然風光、豐富的少數民族文化和歷史遺跡著稱。
列車在傍晚時分駛進貴陽市,下車時我們往行李里偷偷塞了兩雙拖鞋。母親和我們那位熱心的列車員已經成了朋友,盡管兩個人誰都聽不懂對方在說些什么,臨別時竟然依依不舍。母親似乎第一時間喜歡上了這個地方,即使這里的菜單上沒有照片,這里的人們大聲打手機。
第二天破曉,我們早早起床,目標是賞美景、嘗美食。我們首先來到黔靈公園,那里有山、森林、著名的弘福寺,甚至還有一個動物園。那里也是看人的最佳場所,自從母親到了中國后,看人就變成了她的一個主要嗜好。貴陽早起晨練的人,有的打太極拳,有的舞彩旗,他們做各式各樣的中式運動,母親看得目不轉睛。
公園大門外,一排小飯館提供貴州各色小吃,飯館里排排煮開的火鍋,冒著熱騰騰的蒸汽。落座后,我點了兩碗腸旺面和一杯熱水,熱水是用來為母親沖爵士茶的,她總是少不了這口兒。腸旺面是貴陽的特色,面條由雞蛋和面粉制成,佐以豬大腸,再淋上豬血湯。據推測,每碗腸旺面包含20種調料和辣椒,包括扇貝、豬大腸和香脆的煎肉。習慣了早上吃烤面包涂黃油的母親,對這道菜并不感冒。結果,我把兩碗面都干掉了,又從附近的攤鋪上抓了一個甜薯,這才走人。
直到那天的旅程接近尾聲,我們到達附近的凱里鎮時,才終于有機會品嘗到貴州最出名的菜——酸菜魚。雖然母親很主觀地認為這道菜不會好吃,但我堅持讓她嘗嘗。這一次,這家餐廳的菜單上有照片,母親如獲至寶。那頓飯,母親每一口都吃得津津有味。“好吧,算你贏了。”她以這種方式來承認,除了北京烤鴨之外,中國菜還是有很多很多的。
對于貴州千姿百態的魅力,貴陽只是一個溫柔的開篇。貴州主要的景點還是分布在它的腹地。所以,我們登上了一輛小巴,朝黃果樹瀑布進發。黃果樹瀑布坐落在安順市西南與之同名的國家公園內,是東亞最大的瀑布之一。從5月至10月,河水滿溢,飛流直下74米,直落犀牛潭,雷鳴般的響聲蔚為壯觀。在停車場,母親和我就已經能看見大片大片的水汽、聽見巨大的隆隆聲了。但當我們走近瀑布后,母親只淡淡說了句:“嗯,比我們那兒的考特利瀑布強一點兒。”后者是英格蘭最富盛名的瀑布。
雖然母親對黃果樹瀑布和她對腸旺面一樣不感興趣,但她對我們駛離景區一路開過的道路兩旁的風景相當著迷。母親的雙眼像是被貼在車窗上,她驚嘆于當地喀斯特地貌,我們每經過一處稻田,她就用手指著那些干活的農民和他們的水牛。“太美了,就像畫一樣!”母親不斷重復著,臉上洋溢著滿足的微笑。
日程上的下一站是凱里,它在貴陽以東一、二百公里,在那兒母親被酸湯魚“打敗”。小鎮上一個主要的景點是它的周日集市,就在公交總站附近的巷子里。集市上出售當地的農產品以及手工藝品,我們是午后到的,這座露天集市正熙熙攘攘。我們在小街里閑逛,很難分清是誰對誰更好奇——是背著碩大背包的白種西方人,還是穿著鮮艷的苗人和侗人。他們叫賣著絲綢、蠟染、銀飾,還有成堆的水果和蔬菜。
母親對集市上許多婦女人為加長的耳垂嘖嘖稱奇,近距離地觀察她們是怎么做到的。“不疼嗎?” 母親表情痛苦地問,那些婦女只是一個勁兒地笑。她們也近距離地查看我母親如蓮花般白皙的皮膚,一點兒陽光曬后的痕跡都找不到。
像往常一樣,雖然一句中文都不會說,但母親把當地人都給迷住了。有一天,她和我們打車時遇到的的哥“聊”上了癮。說聊也許不準確,因為兩人全程都在用手比劃。但他們交流得如此盡興,以至于下車后我不得不把母親拽走。“他看上去像個好人”,母親說,“中國人如此友善,在這里他們似乎更尊敬上歲數的人。年輕人,你得學著點。”
我們在貴州又呆了幾天,是時候返回北京了。在逛遍了凱里和貴陽的小店、集市和市場后,母親挑選了也許是人類旅游史上最糟糕的紀念品——一把幾乎要散架的舊掃帚。
“用它掃我宅子里的木地板再合適不過了。”母親這樣宣布。等到列車駛入北京火車站時,她精挑細選的紀念品已經變成系在她背包底部的一團雜草。但至少我們收集了好幾雙免費的拖鞋。
[譯自《漢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