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的慢性病

　　曾幾何時，白領還被視為這個時代的驕子，那是中國正在從農業社會向城市商業社會初步轉型的時期。它只是短短幾年前的事情，這種認知慣性，到現在還影響著很多人。可是，看了《大家都有病》才發現，白領已經成了新時代的底層。盡管他們腦子里也有那么點兒知識和學問，但這只讓他們顯得更加酸楚。
　　如今，馬尼的典型性，就像老舍寫的駱駝祥子、龍須溝里的街坊。這個階層的特點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這是《大家都有病》投射的最大現實——這個話劇是要由都市白領們捧場的，但它也是對這個階層調侃而悲憫的刻畫。
　　當初之所以做出這樣的選擇，田沁鑫說她依據的是兩個東西：一是朱德庸的《大家都有病》漫畫，另一個是他書里的序言。我們這個時代的人，情緒變得很多，感覺變得很少；心思變得很復雜，行為變得很單一；腦的容量變得越來越大，使用區域變得越來越小。更嚴重的是，這個世界所有的城市面貌變得越來越相似，所有人的生活方式也變得越來越雷同。就像不同的植物為了適應同一種氣候，強迫自己長成同一個樣子那么荒謬；我們為了適應同一種時代氛圍，強迫自己失去了自己。這實際上是在說，那些在城市里碌碌的人們，被生活裹挾著，都像得了某種慢性病。
　　馬尼被誤殺后，見到了死神大中華區總裁。由于他是死神的第100萬個“顧客”，他獲得了重返人間三日游的機會。3天時間里，他可以選擇在富人區、窮人區和他生前的中間區穿梭，尋找屬于自己的角落。
　　在富人區，馬尼成為某頂級奢侈品公司的總裁。他希望重新贏得生前甩了他的女友，但有時候，財富卻讓事情變得更糟。朱德庸說過：“亞洲人先是被貧窮毀壞過一次，現在又正被富裕毀壞著。”這種對時代的體認，也被田沁鑫貫徹到了劇本中。不過，這種政治正確的姿態，稍有陳詞濫調的嫌疑。
　　在無數文藝作品中，財富通常被看作是對我們與生活之間關系的一種破壞，就像紅顏們在文學里總是禍水一樣。但我還是希望看到，破壞被展現得更具復雜性。這種復雜性，恰恰是這個復雜時代的主要特色。財富可以是毒藥，也可以是奶水；可以毀滅，也可以滋養。總之，生活有多少，真知才能同樣生長多少。對財富的理解應該更多地建立在對生活的思考上。這當然也是話劇的最大困境——如何在具有先鋒性的同時，又平衡了大眾審美。
　　接下來，馬尼來到窮人區。他面對的是自己貧窮的老母親。這是他多年奮斗希望逃離的世界。盡管依然擁有溫情，但卻已經是一個無法回去的家。
　　最讓馬尼舒服的，還是他生前屬于的中間區。他又坐上了熟悉的地鐵，穿行在熟悉的高樓大廈間。城市變成一種現實，生活回歸最安全的頻率。
　　不甘失敗，卻又無法超越，人生在職場、房貸、抑郁和小小的快樂中向前推進——這就是馬尼們活著的主旋律。在這樣的生活里，惟一的安慰可能只有愛情。戲中也是這樣安排的：在愛情中，馬尼終于找到了一個屬于自己的角落。這里有大志被湮沒后的無奈，也有安于現狀后的釋然。對于缺乏信仰、沒有更多人生選擇的“大家”來說，這似乎是如今生存的惟一出路。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從這種化身到那種化身，我們總是被同樣的幻想所護理，被同樣的錯誤所寵幸。大家都有病，可悲也幸運的是，除了愛情，沒有別的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