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世界上能夠持續發展的發達國家,沒有一個能不顧分餅規則而把餅做大的。中國也不可能成為第一個。
勞動力供應的緊張,讓“劉易斯拐點”成為中國近幾年的通行詞匯。其實,描述當下中國經濟的轉型,也許用“分餅拐點”更準確形象。
信奉市場的經濟學家們,總喜歡說要“先把餅做大”,于是有了“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口號。其實,即使我們暫時拋開公平問題,光忙著把餅做大而不顧及分餅規則,也會影響做餅的效率。試想,如果出錢做餅的人壟斷了分餅的權力,而且每次僅給做餅者一小塊,幾難充饑,人家犯得上給你賣力做餅嗎?只有他知道自己能分到不少、能飽餐一頓,才有動力把餅做得更大更好吃。
中國的經濟在過去三十年,處于“把餅做大”的階段,所創造的奇跡也有目共睹。但是,隨之而來的,則是愈演愈烈的貧富分化,是基尼系數超過警戒線。更重要的是,現在連把餅做大的余地也越來越小。
最近《金融時報》的一個小角落里,刊登一篇經濟分析家Peter Tasker 的文章,頗有警示作用。他指出,現在大家都在驚嘆:這次全球經濟危機最大的贏家是中國,最大的輸家是美國。你看看GDP的數字,確實不錯。但是,市場本身卻發出了不同的信號:自2007年8月次貸危機爆發以來,上海股市的回報不僅比不上華爾街的標準普爾,甚至連英國的FTSE100和日本的Topix都比不上。
是否中國的股市經過長期低沉后已經觸底了呢?也未必。根據“席勒價格/贏利比”,即把股票的價格用公司過去十年的贏利來除,中國的股價幾乎和1929年華爾街股市坍塌前的價格差不多。這樣的增長,使我們不禁質問現在是否有一個碩大的“中國泡沫”。
看來,嚷嚷著把餅不斷做大,多少有些一廂情愿。中國經濟這一泡沫狀的大餅,怕是和分餅規則的缺失有關。自本世紀以來,在國民經濟總產值中企業利潤的比例不停地升高,勞動力價格的比例則不斷降低。同時,消費對GDP的貢獻比越來越小,投資的貢獻比則越來越高。也就是說,餅在越做越大,做餅的人所分的份額越來越少,老板拿去的比例越來越大。老板拿了這么多餅,但有能力購買的人越來越少。要么老板獨吞下去把自己撐死,要么就是看著餅白白爛掉。這頗像美國大蕭條的前夜。
當然,一切并非不可逆轉。此文作者的最大貢獻,在于指出了日本的類似經歷:在1960年代,日本達到了兩位數的高增長,也經歷了史無前例的城市化過程:大量農民進城變為產業工人,勞動力供應的充足壓低了工價,推高了企業贏利,刺激了投資。在1950年代中期,在經濟發展所創造的附加值中,日本勞工拿走了60%。在經濟奇跡中這個比例則跌到了50%。接著就是1970年代的V形反彈:在經歷了十年的工潮、日元升值后,勞工拿到了經濟所創造的附加值的68%,超過了1950年代中期的水平!
這種轉型是“劉易斯拐點”的作用嗎?至少不完全是。到1970年時,日本城市居民占總人口的比例僅為53%,城市化還走在半途中,仍然不停地有“農民工”可利用。中國目前人口中的城市居民按官方比例是45%,實際上恐怕有一億多在城市的流動人口沒有計入。所以,中國目前的城市化水平和日本1970年時恐怕相差不多。
看看從1970年以來日本發生了什么?石油危機、日元的大幅升值、對勞工的大幅讓步,經過了這一切,日本成為世界上最為富裕、均富的社會之一,人均國民所得一度超過美國。不錯,這種發展也有泡沫。1990年代泡沫崩解,出現了“平成不況”的所謂“失去的十年”。如今日本的人均GDP,已經大大低于美國。但是,這一切的發生更多地歸因于急速的老齡化過程。即使經過如此長的停滯,1960年代的日本人一到歐美先進國家就知道自己有多窮,現在的日本人則仍然是富裕的國際旅客。我的一位美國同事幾天前從日本給我發來電子郵件,他不明白的是:“經歷了這么長的經濟衰退,日本社會怎么還是那樣寧靜、安全、富裕?這感覺在美國怎么就沒有?”
從歷史的經驗看,中國發展到這個地步,不集中精力分餅已經不行了。分餅并非一定要借助行政手段。相反,太多的行政干預反而會造成分配不公。政府在拆遷、勞資糾紛中只要能保持中立、維持既有的法律,老百姓就有能力自己組織起來討價還價,把餅分得更公平。
看看世界上能夠持續發展的發達國家,沒有一個能不顧分餅規則而把餅做大的。中國也不可能成為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