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崛起的大國可以選擇對現有秩序的逐步參與和改善而獲利,原有格局主持者也完全可以通過發展建設性的戰略關系影響和塑造新崛起者的行為,從而達成面向未來的良性的國際權力轉移。
胡錦濤主席訪美引發了全球關注,有評論者認為,美國方面的表現反映了美方對華政策思維已告別冷戰后的意識形態和地緣戰略敵意思維,開始嚴肅對待中國作為新全球戰略伙伴的可能前景。
關于總體上中美關系的前景,中美兩國無論在媒體還是學界,確實存在相當尖銳的消極看法。就美方而言,對中國的負面看法主要集中在對中國意圖的猜疑,認為中國的發展和強大,特別是軍事力量的崛起,均包含針對美國在亞太存在,甚至全球利益的用意,換言之,中國并非美國事業的全球伙伴,而是類似前蘇聯的全球潛在對手。這一思維冷戰色彩甚濃,基本無視中美關系與美蘇關系的根本不同及時代場景的變化,在其表面的激昂言辭之下,實際上暗含著種族主義和文明沖突論的思考,只是由于政治正確的原因,不好言明而已。
就中國學界部分人士而言,對美國意圖和對華政策的目標也多有提防,其最有代表性的看法是所謂中美“結構性矛盾”的理論。這一派看法認為,由于現實主義和地緣戰略的零和博弈狀態,中國發展必然遭到美國的全面遏制,他們以此解釋兩國所有領域的現實和未來沖撞。由于歷史的恩怨和知識的隔膜,這一看法在中國國內確有相當多擁躉,而且隨時會因有關的新聞事件發酵??梢哉f,“結構性矛盾”的看法折射了中國社會對美國對華意圖的普遍焦慮。
回溯歷史,我們可以看到,有關結構性矛盾的理論源自對兩次世界大戰前英德和日美等大國關系的研究,其根本觀察尺度是國際權力的轉移和國際秩序的演進。無可否認,30年來某種巨大的國際權力的轉移正在發生,二戰后歐洲傳統大國的聲音在減弱,中、日、德、印、俄、巴西等新興國家則在承擔日益顯著的地區和全球責任,其中中國在地區和國際事務中的日益凸顯地位尤為引人注目。外部世界對這種中國新地位的適應或不適,乃是從軍事到經濟等各種版本的“中國威脅論”得到歐美公眾響應的社會原因。
然而,對中美關系持負面前瞻的人們忽略了另一重要歷史教訓:新國際權力格局形成未必注定是根本沖突的,美國本身的國際權力成長過程就是最好的例證。通過兩次世界大戰及戰后發展,美國取代英國成為國際秩序主要建造者和維護者的歷史表明,新國際權力的崛起不是注定導致首要大國間的殊死搏斗。一方面,新崛起大國可以選擇對現有秩序的逐步參與和改善而獲利,而另一方面,原有格局主持者及其盟友也完全可能選擇通過發展建設性的戰略關系影響和塑造新崛起者的行為,從而達成面向未來的良性的國際權力轉移。
從這個意義來說,就像歷史上很多致命的權力斗爭起源于某些觀念和思想的偏執,在此舉世談論中美關系走向的時分,值得人們再三警惕的是,所謂“結構性矛盾”的理論也許正是一種“自我實現”的壞預言,是塑造對方敵意,而不是真正捍衛自身利益的工具。
在決定冷戰最后結局的年代里,中美關系曾是有效的現實主義國際戰略關系的典范。冷戰結束至今,兩國國內發展和整個國際環境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應該看到,兩國既面臨極大的國內問題的挑戰,也遇到了不同于歷史任何時間的全球環境的變化,這些基本現實要求雙方對彼此和世界有全新的認知。今日中美關系不僅是兩個具備巨大力量的核大國的關系,兩國也共同面臨諸多日益緊迫的全球課題,兩國在經濟和貿易領域的深度嵌入也是史無前例的,這種新現實使得兩國在認識和設計政策時,必須也只能通過漫長的努力尋求共贏之道。所以,本次美方的高度熱情可以看做是對中國現實及潛在國際權力的某種正面看法,而關于共同責任等論題的提出則意味著中方對自身新力量的意識。
從這一意義上看,此次國事訪問的確是一個影響會很深遠的大事件,它表明兩國終于開始超越難以避免的現實沖撞,決心從更深廣的全球和歷史責任立場看待彼此的關系,以便探索和嘗試建立一種良性互動和共存的建設性關系。這樣的進展本身既是遏制地區危機升級的政策需要,也反映了中美共同應對未來挑戰的明確意愿,更是對中美是否存在結構性矛盾問題的一個明確答案。